过了腊月二十五，大街小巷就都是年节的气息了。

“小夫人，按照您的吩咐，翠袖已经跟着二小姐和表小姐去街上采办东西了。”

林嬷嬷拿出了一件簇新的大氅给孟娇披上，后者点了点头，拿过林嬷嬷准备好的暖炉，深吸了一口气。

“劳烦嬷嬷在家里等着，若是她们回来得早，问起我来，就说我去旁的地方办事儿去了。”

“小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这事儿，小夫人本不用瞒着的，左右二小姐和表小姐都知道事情已成定局。”

孟娇今日，是要去送柳青青最后一程的。

一早打发孟媛和柳韶月出去玩儿，也是为着她能够悄悄地去，悄悄地回。

“已成定局的事儿，也不一定没有别的可能，媛媛现在年纪还小，她现在信着我，认为柳青青是罪有应得，纵然伤心，过上段时间也就差的多了，但是，若是她亲眼看见柳青青赴死，性质就不一样了。”

孟媛年纪还小，心思单纯，还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

但是诚如孟娇所说，若是让她亲眼目睹了母亲的死，这个性质就有可能发生变化。

毕竟道义虽然重要，在这么小孩子心里，总比不上自己的生身之母。

孟娇到了提刑司的时候，刚刚好赶上了柳青青被带出牢房的场景。

昔日风光无限的孟家二夫人，现在衣衫褴褛，半点从前的风韵也无。

“离着行刑还有个把时辰，小夫人若是有话，可以过去同她讲一讲。”

跟在孟娇身后的提刑司副司正看出孟娇的心思，先一步开口说明。

“怕是不合规矩。”

“小夫人心善，此人如此伤害您，临刑之时您还能过来送她，实在是菩萨心肠，法外还有人情在，况且，送死刑犯上路，也并非不合规矩之事。”

副司正笑得十分谄媚，间接性的还夸了孟娇一把。

孟娇只是淡淡的笑一笑，欣然受了这一句菩萨心肠。

既然这人都这么说了，孟娇也不是那种装腔作势的人，留这么个名儿也就够了，整了整衣服，抬步走向了柳青青。

“今日行刑，我早就通知了孟中庭，怎么，他没来看你吗？”

柳青青听见孟娇的声音，并没有如孟娇所料发疯。

反倒是十分的镇静，抬眼看了看孟娇，便没什么别的动作了。

“他会不会来，你还用得着通知他之后才知道吗？他现在指不定抱着桃杏那个小贱人干什么呢，只闻新人笑，不听旧人哭，他不是一向如此吗？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孟娇挑了挑眉，难得，临死之前柳青青总算是想开了。

如此也好，趁早撇清那一点自以为是的情谊，也算对得起来这世上走一遭。

“我今儿打发了媛媛上街，所以，她不能来送你了。”

提起了孟媛，柳青青面上总算有了点变化。

“不来也挺好，若是亲眼见我去了，她不一定会难受成什么样子，这样两不相见，她顶多也就是时不时的想起我，挺好，这件事儿...多谢你。”

柳青青这一句多谢，倒是让孟娇有些怔愣。

果然，到底还是做了母亲的人，哪怕再丧尽天良泯灭人性，好歹还是顾念着亲生骨肉。

孟媛在她心中，虽然比不过权势地位，到底还是占了很重要的地位。

“照顾媛媛，是我这个作长姐的应尽的职责，她跟着我，总要好过跟着孟中庭，日后为了他的官位嫁一个不合心意的郎君，怨恨一辈子。”

柳青青低眉敛目，过了半晌，才算点了个头。

孟中庭靠不住，她现在已经清楚地知道了。

若是孟媛跟着他，先不说他会不会因为柳青青的原因迁怒孟媛，就算不会迁怒，也必定不能事事顺心。

因此，两相比较，自然还是跟着孟娇更好一点。

“我和你之间的恩怨，这辈子是没机会清算了，下辈子再说吧，左右是你赢了，这我得认，对你我的确是有所亏欠，毕竟幼子无辜，但是孟娇，我要告诉你，就算是我败在了你的手上，我也不后悔当初做下的那些事儿，你若是在我的位置上，你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柳青青低眉笑了笑，倏然抬眸，紧紧地盯着孟娇。

看了半晌，柳青青倒是先苦笑出声，只是到了最后，还是带上了几分怨毒。

“先不说我会不会变成和你一样的狠毒之人，有一点，我想你应该有权利知道，关于我母亲的死，你不是一直认为，是你自己的手段高明，才差点害得她一尸两命吗？”

听到薛婉的名字，柳青青算是来了精神。

她一直觉得薛婉是她的手下败将，还是用性命作为失败代价的败将。

但是听孟娇这话的意思，似乎是...似乎是在告诉她，薛婉并不是被她害死的。

这怎么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呵！证据确凿，你还想在这攻心为上？她要不是明明白白死在我手里，我会被你这么送进这个鬼地方，我会在年节本该合家团聚的时候独自赴死？孟娇，你这攻心，现在未免也太无道理了。”

柳青青面上不屑，若不是证据确凿，她怎么可能会在这个地方等死？

孟娇看着柳青青的样子，半晌，方才轻笑出声。

“柳青青，我发现你还真是挺可悲的，这一辈子只爱上了一个人，那个人到最后弃你而去，连你要死了都不来看以最后一眼，这一辈子只恨极了这么一个人，结果这个人，其实并不是真的死在你的手上，确切地说，是死在你的手上，但是，却并不是你那点小手段的功劳。”

“什么意思？除了我，薛婉还能死在谁的手上？她就是我的手下败将，永远都是！”

柳青青复又呈现出癫狂的神态，旁边的狱卒想要冲上来制止，却被孟娇摆摆手示意不要上前。

“我的意思是，你能够轻而易举的，害死我母亲，其实是因为你的背后有大人物推波助澜。”

孟娇这话，拆开来每一个字柳青青都能听的明白，可是合到一起成了这句话，柳青青却是真的有些理解不了了。

薛婉是她害死的，但是又不是完完全全死在她的手上？

她不能接受，若是...若是薛婉的死并不是她一己之力，那么...那么她是替谁进了这个监牢？

孟娇看着柳青青手足无措的样子，连日来的郁结总算是去了不少。

从前她认定柳青青就是那个杀人凶手的时候，其实还没有那样憋闷，只是单纯的愤怒，想着柳青青伏法，这事儿也就算是真相大白了。

只是，在知道薛婉也是死有疑云之后，孟娇心中就开始烦闷不已。

这个时候她才算是真正恨上了柳青青，若不是她做了后续一系列的事儿，薛婉或许还有机会在太后手中逃生。

“柳青青，你自以为和我母亲斗了一辈子，以为斗赢了她，其实，你根本都没有和她站在一条线上真正争斗过，她输给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杀人诛心，到此，对于柳青青而言，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言。

“不...不...不！我不相信，她就是死在我手里的！我就是那个杀人凶手！我今日之死，不是替任何人顶罪！”

柳青青彻底陷入了癫狂，她不能接受，不能接受自己居然根本没入过薛婉的眼。

她更不能接受，自己居然做了他人手里的刀，还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孟娇轻轻勾起了唇角，凑到柳青青耳边耳语一句，柳青青面色一瞬间惨白如纸，了无生气。

“你当然是罪有应得，你做了人家手里的刀，替人家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你当然要，替人家去死。”

春分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