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猛地从幻想中惊醒，看着掉落在地上的玩具，苦笑了一声，低下身子，想要将其捡起来。

这个时候，他察觉到从门缝里传来的寒风，和一双沾着血液与泥土，看起来风尘仆仆的鞋。

他抬起头来，深邃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清明。

在他身前的，是一个头发凌乱，脸庞平凡，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还带着杀气的眼睛点亮了这平凡的脸庞，在其土黄色的衣袍上带着血液，手放在兜里，呈握拳的姿态，似乎攥着什么东西一般。

领班阿何明白了什么，将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身子放松的躺在椅子上，眉目里满是疲惫之色。

“你不是柯吴，你是谁？”

宋觅站着不动，开口说道：“我叫宋觅，你没有听过的名字。”

领班阿何的眼眸变得更加灰暗，双手静悄悄的后伸，身子也随着往后移动，看起来就像是手跟着身子在一起动一样。

“我确实没有听过。而我想了想，我们两个人似乎无冤无仇，何必要成这一番局面。如果你是来谈判的，我可以给你一个好筹码。”

他仍然不死心，看着面前貌不出众，却带着一股天然威慑力的男人。

此时此刻阿何的眼里，面前的男人比那些圣火教的士兵还要恐怖，还要强大。

在配合他身上的血液，更是让人害怕。

他虽然掌控着人心，在暗中布置计谋，但有句话说得好，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他不会使用武器，更不会打斗，只是靠着自己聪明的大脑和机智吃饭。

可在这等狭小的环境下，毫无准备的他就像是案板上的鱼，任人宰割。

“大家都是聪明人，何必还要装糊涂。”

宋觅的声音似乎也很疲惫，微弱的传到对方的耳中。

确实，在宋觅自报名字的时候，就代表了两人不死不休。如果不报名字，自己也许还有一丝机会。

“为了什么？那飘渺无形的正义，还是那些工人给你的金钱？圣火教是不可能查得到我的，因为我从来没有露脸，甚至还故意增高驼背，走路形态和说话方式都不同。”

领班阿何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冷静，看着面前的男人，脸上带着一股冷笑。

“为了正义。”

宋觅好半天，才说出这么一句话。

领班阿何忽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笑得抱住自己的肚子，眼泪都笑了出来，好像是疯癫了一般，前翻后仰的在凳子上抽搐。

“正义，正义？正义能为我带来什么，你告诉我。正义为我带来的，是贫穷和饥饿，正义为我带来的，是我妻子的流产，是我两个月只能与自己的家庭见上一面。正义为我带来的，唯有苦痛。”

他笑完了，终于开口说话。

宋觅的眸子一凝，看着面前的男人，没由得想起不知是勾老大，还是秦历所说的一句话。

“没有实力的人不配拥有正义，那会为他们带来滔天的灾难。不，没有实力的人不配拥有任何东西，因为他们守护不了。他们所有的只能是让自己吃饱饭的本领，且大多都是坏的。”

宋觅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知道对方是在拖延时间，但却止不住的想听听对方到底会说些什么。

“你的确可以不拥有正义，你不必向上层提出意见，也不必参与罢工。更不必为此付出鲜血，让自己的家庭遭受滔天之祸。但这不是你谋害他人的理由，你可以不为正义站出来，但你不能破坏它。因为这是一个人的底线，你打破了底线，所以该死。”

宋觅在跟秦历走多了之后，这些话语是手到擒来。

“是么。我为了正义付出了这么多，让它偿还一点怎么了？我为了这个船厂的工人付出了这么多，让他们为我所用又怎么了？

我早就不信什么道德了，在被圣火教强行分割我的家庭的时候，我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领班阿何的眼神逐渐变得冰冷疯狂，他的身子止不住的颤抖起来，一双手因为过于用力不断地抖动，好像是要吃人一样。

这家伙已经没救了。

宋觅之所以到这里来跟领班阿何聊天，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他不想让一个充满故事的人，被杀的不明不白，被那些不顾一切的圣火教成员击杀，或者是在对方被自己的军团所击杀。他想要对方死的明明白白，也想看看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其实他还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还有挽救的余地。

可现在看来，是没有了。他已经陷入了一个死胡同内，且永远都出不来了。

他的思维已经被囚禁了，随着圣火教囚禁了他的妻子后，他的正气也被关在了里面。

第二个，则是宋觅的一己私欲。

他对于阿何的人生经历很有感触，在可怜对方的同时，也有不少的代入感。

想必如果自己不去偷窃，不遇到秦历这帮人，他可能也会和阿何一样。找到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然后为了这个家庭而去奋斗，也许会碌碌无闻平庸一生，但好歹幸福美满。

现在站在对面的疯癫男人，就是以前的他，陷入一个困境之后的情况。

宋觅在可怜对方的时候，也在可怜自己。

不过还好，我现在有了可以依靠的伙伴，有了可以引导我从死胡同走出去的兄弟，面前的困难我可以自己翻越，实在不行我的兄弟会帮我越过去。

我不再是贫民窟里，只能依靠自己打拼，只能靠自己过活的人了，我有了可以过命的兄弟，我不再孤独。

宋觅的手从温暖的兜里拿出来，温热的手上冒出阵阵热烟，手里的匕首沾着还未流尽的血液，看着面前再无声响的男人，声音轻轻地说道：“你想怎么死？你还有什么和自己的妻子儿子说的？”

领班阿何抬起头来，看着面前的男人，眼里带着感伤和绝望，他嘴角的笑容逐渐消失，化为一抹不可挽回的痛苦，他抱住自己的头颅，只感觉有一根棍子狠狠插入大脑，正在不断的搅动。

说什么？

也许，是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