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他超凶
作者:夏清茗 | 分类:幻言 | 字数:260.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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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 镜海
人间叹有苦千万,不及地狱一分,亲眼目睹十八层地狱的场景之前,重黎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一个地方。
这儿没有刀山火海,亦不见冰霜与烈焰,从鬼门到天尽头,全是晶莹剔透的镜子,无论往哪儿走,都能清楚地看到自己。
狼狈,遍体鳞伤,每一处痛楚,都要你清楚地晓得。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荒芜。
寂静。
像一场永无尽头的梦。
一旦踏入,再回头,却已经寻不到来时的路了。
除了继续往前走,别无选择。
他的背实在疼得厉害,只得先将云渺渺放下,换作抱着。
这儿属实太过安静了,他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甚至是脉搏。
孤独,或许本身就是一座囚牢,无法可解,无处可逃,就像这些镜子里的倒影,千年万载,也不能从中获得解脱。
第十八层地狱,原不是个施以酷刑的地方,它赐予的只有无尽的孤寂,在镜海镜山中漫无目的地流浪下去,从无趣到烦躁,从怒火滔天到渐渐麻木,从始至终,都只能看到镜子中的自己。
厌恶也好,崩溃也罢,再没有什么可期盼,可留恋的,心已死,魂长在,千秋万世,徘徊在生死缝隙间最坚固的牢笼中,一瞬,却似百年过。
这种感受,在镜海中走了许久后,他便有所体悟。
四面的镜子里映照着他如今的模样,灵气涣散,额上的龙角若隐若现,连鳞片都渐渐浮了出来。
他几时有过这般狼狈的时候,不由恼火起来,试着将显现的龙鳞强压下去,却发现镜中的之象并无变化。
他别开视线,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竟然并无龙鳞。
疑惑之际,再度抬起头,那镜子里的景象却变了。
他还是他,一身玄袍却被火烧得到处都是窟窿,手握长剑,狼狈不堪,怀中抱着的却不像是云渺渺。
荼白的衣,染着大片的血污,青丝四散,落在他胳膊上,轻得像是一片羽毛。
看不清面容,只望见一只苍白的手,无力地垂下来,几乎要消散的指与掌血肉模糊,寸寸断裂,已经流干了血,留下的,仅仅一缕幽魂。
镜中的他却还是紧紧地将这魂魄锁在怀里,仿佛抱着他在这世间最后一捧眷恋,为之跋山涉水,为之披荆斩棘。
为之,无所不能。
他错愕地朝自己怀里看去,却只看到了昏睡不醒的云渺渺,裹着他的外袍,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这到底什么鬼地方……”他背后一阵发凉,不再去看那面镜子,抱着她快步往前走。
脑海中那个古怪的念头一路将他带到了这儿,但在步入这层后,就模糊了不少。
与其说记不真切,不如说混淆了。
这儿是处处都是镜子,所见皆是相差无几的景象,无论怎么走,都分不清东南西北。
在这儿,流逝的年岁仿佛都停了下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走了多久,周遭的景象全无变化。
他不由怒上心头,举起手中剑,朝着这片镜海劈了下去!
英招本就是神剑,裹挟着恼怒的一剑震荡四方,无数镜面轰然碎裂,变作更多的镜子溅在他脚边。
眼前一座镜山被辟出一条山谷,迎面吹来一阵烈风,他终于感到了别的气息。
确切而言,这气息来者不善。
他眯了眯眼,抱着云渺渺沿山谷往前走,不再看两侧镜屏,以免神志不清。
直至他走出山谷,步入一片镜海平原,远远地,望见一团巨大的黑影。
方才他感觉到的气息与烈风,皆是从这方向传来的。
那黑影似是睡着了,浊气吞吐,吸如三九霜寒,呼似火灼难耐。
再走近些,便望见两根长牙,硕大如峰,仿佛是从下颚穿出的巨钩,其中一根断了半截,身如磐石,浑身鬃毛,枕着利爪安眠。
如此巨兽,而今只在传说中听过了。
虽无盾与矛,重黎还是认出了其来历。
凶兽凿齿,本居于昆仑虚东方大泽之畔,曾吞吃无数生灵,为祸四方,与相柳齐名,据典籍记载,羿费尽周折,才将其射杀于寿华之野,不晓得为何,它不仅还活着,还出现在这十八层地狱中。
他朝凿齿身后看去,有一块巨石,乍一看不起眼,却是这十八层地狱中唯一一处没有镜子覆盖的地方。
倘若真有出路,想来多半就是这个方向了。
那么这凿齿,十有八九是个看门的。
动用上古凶兽看守这条路,酆都地府可真是大手笔啊。
诚然不愿承认,但以他眼下的状况,没有与如此庞然大物相抗之力,避其锋芒,才是上策。
他定了定心神,将剑提了起来,抱着云渺渺一步一步朝那石头走去,打算趁着凿齿熟睡,悄然离去。
要想走到那块石头旁,必须从凿齿面前经过,离得近了,热气与寒气喷薄在身上,忽冷忽热十分难受。
他咬咬牙继续往前,一口气憋在嗓子眼里,只是将怀中人的脑袋按得更低些。
石头就在眼前,仅有数步之遥,他正欲加快步伐,余光却忽然瞥见一盏“红灯笼”,直勾勾地对着他。
杀气如一座山峦,劈头压了下来,令人遍体生寒。
在这样狠厉狰狞的注视下,他浑身发僵,梗着脖子转过头来,正对上的,便是一只血红的兽眸,而另一只仿佛害了翳病,结了一层厚厚的痂,粗厚的喘息喷在他脸上,烫得惊心。
他此时离凿齿不过两步距离,一抬手,便能碰到那截断了一半的巨齿。
它就这么死死地盯着他,眼中仿佛沉淀着千万年根深蒂固的狠毒与残暴,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他竭力压抑着恐惧与慌张,握着剑的手却还是细弱地颤抖起来。
凿齿目光一偏,似是觉察到他的剑已经不稳了,爪子一拍,整片镜海都抖了三抖,逼得他不得不退后三步。
突如其来的死寂中,连呼吸都如此沉重,凿齿仰头吼叫,不知是清醒了过来,还是仅仅打了个呵欠。
而后,它的眼神再度落在了他身上,至少从这只眼睛里,重黎瞧不出半分愉悦。
它趴了下来,依旧俯视着他,朝他怀里看了眼,只望见一个昏迷不醒的小丫头片子,突如其来一声嗤笑倒是将他吓了一跳。
“臭小子,怎么又是你!”一声怒斥,脚边的镜子被它生生拍成了齑粉。
眼见它一爪子扫过来,重黎当即抱着云渺渺就地一滚,惊险避开,却还是被罡风掀了出去,靠着英招剑才勉强稳住身子。
凿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这才多久,你小子怎么就这点能耐了?当初废吾右眼的嚣张哪儿去了?”
连声质问,令重黎更为不解,属实不知这话该如何接下去。
凿齿盯着他手中的英招,恨得直咬牙。
“吾正愁上哪儿找你,你倒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好得很!好得很!”
它忽然支起了身,踏过镜海,又碾碎无数镜面,低下头来长齿一扬,朝着他拱去!
事已至此,他唯有硬着头皮应战,但法力被封后,他能倚靠的只有英招自身灵气与虚于招式的剑术,用不了多久,便落于下风,带着云渺渺连连后退。
只听得一声不甘的嘶吼,凿齿居然停了下来,仿佛被什么猛然勒住了,脑袋一扬,不得不收回前蹄。
这时候,他才瞧见,它的脖子与四肢,竟都被数道银蓝的光辉锁住,若是强行挣脱,便有强劲的雷光劈下,打得它栽倒在地。
他听到它的怒吼,却听不清它究竟在骂谁,耳边全是震耳欲聋的低沉兽喉,令人头脑发昏。
有了禁锢,总比放这个庞然巨兽四处追杀他来得好些,然而那块石头,就在凿齿身后,越过去,无异于虎口拔牙。
更何况,他还带着一人。
拖延时间,在这儿是没有用的,思忖良久,他毅然决定奋力一搏,抱起云渺渺朝着凿齿左侧冲去,踏入天锁范围内之后,他毫不迟疑地对准它的左眼,掷出了英招!
凌厉的剑气劈头盖脸地落下,凿齿怒吼着一爪拍下!
趁此机会,他径直朝着石头奔去!那块石头后面,果真有一道门,如他之前看到的一般,似一个无底的深渊,却也是他们唯一的生机。
然而声东击西,也不过为他们争得片刻的机会,他不肯放下怀中的人,就定然要慢上一步。
凿齿的长牙狠狠一扫,他压根来不及停下闪避,便被囫囵掀了出去!
“咳咳!……”他翻滚在镜海中,破碎的镜片扎入血肉,他死死咬住了唇,护住怀里的人。
没等喘口气儿,凿齿的利爪便压了下来,重重落在他背上,仿佛要将他摁进更深的地狱中去。
爪子刺入他的背脊,在骨肉中发出黏腻的声响,痛得钻心!
他闷哼了一声,忍住了叫喊。
那爪子如铁锤,在他背上一连凿了数下,他眼前逐渐模糊起来,生生忍着。
一片嗡响的耳边,传来凿齿断断续续的怨恨,怒骂,讥讽,仿佛与他有着什么深仇大恨……可他一个字都听不懂。
他没有来过这儿……
应当没有才是。
眼前的镜海仿佛蒙上一层血雾,镜海无边,天光灰蒙,仿佛听到了撕心的哭声。
这场景,这一刻,忽然让他心生动摇。
真的没有来过吗……
凿齿不知为何停了手,伸出利爪,将他提了起来,仔细瞧了几眼。
“小子,你这样可真无趣,吾盼了这么多年积攒的兴致,都教你给败没了。”
它抬头望着这片压根不能算天的天,冷笑一声,似是等了太久太久,在这漫无边际的永夜中深感疲倦。
“这十八层地狱也平静了好多年了,吾不信命,却不得不认命,永远被锁在这,不见天日,吾岂能甘心让他们过得舒坦……十这破地方,还自诩世上最坚固的牢笼,呸!世事有一便有二,吾倒要看看,看见你从这儿走出去,酆都那帮孙子可还能咽得下饭!”
说罢,也不曾问过他有何想法,便忽然将他抡了出去!
重黎被摔得头昏脑涨,缓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躺在了那石头旁。
凿齿遥遥一指,那神情说不清是怒还是烦:“臭小子!顺着那窟窿往前走,跟你当年一样,不准回头!出去替吾好好嘲笑那帮龟孙儿!待你何时不犯迷糊了,再来同吾一较高下!”
洪钟般的吼声,震得他双耳发痛。
虽不明所以,却也庆幸其古怪的性子,令他们逃过一劫。
他缓了缓气儿,抬手召回英招,抱起云渺渺,转身踏入那一片漆黑中……
……
寒风迎面而来,吹得人一激灵,他缓缓睁开眼,望见的,是天子殿的穹顶与飘摇的纱帘,灯火幽微,似南柯一梦。
模模糊糊的眼前,有人走了过来,看身形,像是霓旌。
她走到他面前,替他收了身上的衣袍。
“您可好些了?”
他恍然回神,终于想起了自己何以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