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

林寰手上拿着一张薄薄的合金卡片，在顺利与前来接应的阿兰会合后, 没有时间留给他们叙旧, 林寰那张被印上了皇家相册的俊脸在整容机器的模板下被迅速改写了原本的轮廓，但每个人基因里独有的生命特征是无法改写的, 他们只能希望太子不要搞到封锁星门挨个抽血检验的程度。

“通行证。”与林寰一起伪装成普通人, 搭乘与阿兰交换的民用货船来到星门前的齐飞解释道, “三年前刚出的新政策，现在无论是干什么想要通过星门，都必须有治安局签发的对应通行证, 喏, 看到前面那个东西了没？”齐飞指指星门前管道状的一长截巨大装置，所有的飞船在进入星门前都要从那个装置中低速穿过，林寰以前还从来没见过这玩意, 有些惊讶地看着监控屏幕中的画面。

“现在所有星门都装上了这东西，我们船上有十个人，就对应的必须有十张通行证，否则就会被拦下来……不过现在还能取巧，将来据说『政府』打算给每个人植入识别芯片，取不出来的那种, 这样谁也没法伪装，去了哪干了什么全都会被记录下来, 感觉有点像咱们远征军的记录手环。”

林寰微微摇了摇头, 没接话, 这完全是两种概念, 不过他也当然不会去对齐飞解释。他不知道在他被关进维生舱沉睡，不，准确来说是在他被隔绝了与外界消息的这将近五年里，帝国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现在看见的，恐怕绝不是什么好的变化。

没有人喜欢被监视，而且是二十四小时毫无的监视，植入无法取出的识别芯片，就等于在身上安了一只时刻监视着自己的眼睛。

林寰他们的货船缓缓驶过巨大的管型装置，安全进入了星门，在飞船进入跃迁状态后，从之前就一直保持了静默的法兰终于重新出现在驾驶舱内，而这个时候齐飞去休息，驾驶舱中正好只剩下林寰一人。

林寰看见出现在身边的虚拟人影，并没有惊讶——因为他知道对方之前的那番解释其实多半是说给齐飞，以及第九特勤舰队的人听的，并没有完全丧失记忆的林寰知道对方隐瞒了许多信息。

——比如已经死去的法兰·温斯特为什么会以人工智能的形态重新在他面前？又比如在他的记忆里自己与法兰的关系并不如何亲近，对方又为何要冒着彻底得罪太子的风险，联系陆定波来救他？

林寰并非一无所知，他知道自己身上大概有着某种被法兰极为重视的价值，而这个价值是针对那位太子而言的，法兰是希望他能够阻止太子……可问题是太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想吃点夜宵吗？”法兰问，挥手在林寰面前展开了一张不算太丰富的菜单，“我从别宫主厨那记录的菜谱数据……本来是想在精神空间里模拟出味觉，可是精神空间做好了，我却进不去。”

他的神情有些自嘲，凉凉道：“我的精神意识早已经消亡，现在这个仅仅是计算模拟出的伪造品，却还抱着自欺欺人的侥幸，以为自己是个人。”

林寰欲言又止，在他看来，能够模拟到这一步的法兰，与人又有什么分别？可他想就算他这么说了，对法兰而言也没意义，对方并不仅仅只是想要像个人而已，他根本不知道法兰究竟失去了什么，也体会不了。

他沉默着在菜单上选了碗红汤素面。

很快，面被家政机器人送来，林寰嗅了口扑鼻的辛辣香气，胃口大动，一旁法兰慢吞吞解释道：“我完全复制了主厨的烹饪流程，材料，时间，甚至是动作，所以我想味道应该也跟他那一次做出来的一模一样……我可以将这样的流程复制无数次，也可以用你品尝的数据对整个流程做出无数次调整，直到你认为的最佳的味道，这样是不是很厉害？”

林寰不知道他自卖自夸是为了啥，但吃人嘴短，再说这面真的很好吃：“是很厉害。”

“可这对我来说是毫无意义的。”法兰道，“因为我吃不着。”

这么朴素的道理……林寰懂。

法兰手上凭空变出来一根点燃的香烟，他很是惆怅地叹了口气，深深吸了口烟……林寰嚼着面条，默默看他装『逼』，话说连面条都吃不了，那还能抽得了烟吗？

“三年前，我跟太子有过一场争论。”

法兰一句话出口，思绪也不禁回到了当初，作为记忆的数据也当真调了出来，在林寰面前张开了光屏播放。

三年前，别宫。

“安布里茨？”

明亮的天光从窗外照『射』进没有开灯的宽敞书房，坐在书桌后的路海澜关掉眼前的光屏，冲漂浮在桌边的虚拟球状法兰道：“我对他的实验结果很感兴趣，那个杜铁蛋为什么能够抵抗博族的心灵攻击，哪怕只是巧合，我也需要他手上的那部分实验资料和那些没被销毁的复制体。”

鬼火球很严肃地提出了意见：“邳鲁特的实验室被毁掉后，绝大部分实验资料都在我这里，他手上的只是一小部分，甚至很可能是与我重合的，他手上唯一有价值的就是那个成功的样品，而且我认为他研究的道路完全是错的，将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上面根本毫无意义。”

“我感兴趣的不是他研究的成果。”路海澜的话音里隐隐带着笑意，“而是他失败的过程。”

法兰的鬼火球猛然停止了在空中漂浮的微小晃动效果，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确信道：“你……”

“既然有杜铁蛋这个成功的案例，就证明人类的精神能量通过改造，是可以得到提升的。”路海澜道，“人类无法发展精神能量体系，是因为人类个体的精神意识太过弱小，博族的存在已经证明这是一条可行的进化之路，人类既然拥有走这条进化之路的潜力，就应当有人去进行开拓。”

“别开玩笑！你是想叫人类进化成博族？”法兰质问道。

“当然不，人类已经在物理能量体系这条路上走出这么远，没道理放弃，多元化的能量体系是人类未来的道路，吸收与学习才是人类扩张和前进的动力，宇宙这么大，人类还是只井底之蛙……停下脚步就是自寻死路。”

路海澜的话音并不大，神『色』也十分平静，就像在说一件无比寻常无比普通的事情。

“光明会为人类规划了帝国八百年的历史，是时候放手退居幕后了，未来的人类历史，已经不是他们可以预见的，抱着座前世代文明的图书馆，查资料找答案的时代已经结束了。”

………………

有什么比老婆跑了更糟心？答，老婆和心腹一起跑了。

前者是感情上的失败，后者是事业上的失败，感情事业双重失败叠在一起砸在头上，纵然是太子也有点控制不住心中的怒火。这些年负责照看林寰的罗睺被调回了路海澜身边，不是他有多相信罗睺，而是他已经没什么人可相信了。

林寰和法兰一起跑了，化名艾伦的杜新野叛了，繁星号实验室的爆炸被证明跟埃尔文教授有关，动力引擎研究组失去了最关键的组长，可以预见接下来的研究势必陷入停滞，要说是一直被压制的副组长汪达背叛路海澜还能理解，但偏偏居然是一直最专注研究认真本分的埃尔文教授出了问题……路海澜觉得他做人挺失败的，否则也没法解释眼下这众叛亲离的场面。

当然，这只是他的自我调侃，真正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要掀翻一个时代，领头者势必是孤独的，他的敌人是整个世界。”

繁星号事件后的第三天，最激烈的舆论风暴已经过了峰顶，开始滑落，路海澜看着媒体上跳出来叫嚣要让他将繁星号搬走的某贵族，对方一口一个繁星号掉下来砸到帝都——这绝壁是小学书没念好。开玩笑，什么叫做卫星轨道？在这一轨道上的天体，只要达到了第一宇宙速度，无需再加动力就可以沿着卫星轨道运行，难不成这帮蠢货还以为在卫星轨道上的人造天体全都是靠着烧燃料悬浮在那里的吗？

但他不想跟对方在媒体上打口水仗，这会将他的智商拉低到与对方平齐的地步，而且这件事情摆了明是某些人在背后『操』纵，他要是被纠缠进去就正好合了对方的意，后面还有无数后招在等着他——目的无非是为了繁星号。他这些年在繁星号上的投入做不了假，那些人虽然不清楚繁星号到底有什么用，但却很清楚繁星号对他的重要『性』，所以想对付他，先对付繁星号肯定是没错的。

路海澜得给他们点个赞。

众叛亲离，举世皆敌……他以为他承受得起这代价，哪怕全世界都背叛他，只要林寰还陪在他身边，但是一念之差，他不敢赌，却还是赌输了。

或许从一开始将林寰从赌桌上的筹码中拨出来，他就已经输了。

无论如何，此时此刻，他只能独自享受这……失败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