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总是带着改变思维的魔性。

明明不想说得话，却很容易脱口而出，不想做的事也特别容易冲动地开了头。明明是什么也看不清的暗夜，却莫名觉得可以看清很多。

或许正因为视线的迷茫，所以思绪就容易激昂，东奔西走，无论如何也不肯止歇。

许绣颜知道自己应该冷静，但是记忆里出现的那些不好的画面却让她止不住悲观的情绪上涌。夜色让人消沉，也让人失去努力的勇气。

“我外婆…去世了。”许绣颜忽然说。

沈炎一愣，他正咬着牙根思索反驳的话语，思考怎么开口才能让她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却完全没有料到会听到这样一句。

一时间，他有点懵，甚至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是在我被人追着骂的时候，她反身去赶那些人的时候，冲出了街道，一不小心滑到了路边的沟渠。”

许绣颜说着，声音渐渐平稳。虽然光线很暗看不清楚，但沈炎依然可以看出来正在说着话的许绣颜，眼神开始放空，空得除了冷漠，再无其他情绪。

“我们村很老，房子外面，路的边上都有老式的过水渠。以往是引城中湖水的，村人洗用都是走渠里的水。虽然已经废弃几十年不用了，但依然没有被改造，倒梯形，站进去也有大腿那么深。别说上了年纪的人，就算我不小心跌进去，怕是也得受不小的伤。”

沈炎听到这里，眼睛闭了闭，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伤筋动骨的，养了小半年也没好全。那么精干的身体，入了秋就感冒不断，肺炎，器官衰竭，走得…很拖沓，却又很快。”

许绣颜的声音越来越哽咽，沈炎再睁眼的时候竟是不敢朝她看去，也不知她是不是又流泪了。指甲在掌心掐得生疼，他却松不开手。

这个话题冲击太大，让他无暇细辨，这完全没法动作。视线内，便见到许绣颜沿着小路走远的脚步。

哽在喉头的气结终是破了开来，鼻酸眼花，几欲让他委顿在地。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死，竟然是真实存在的。

那个，他知道在心上人心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一直想见却被年轻奋斗的人生拖延着没有见上的长辈，现在，却永远见不到了。

汹涌而来的后悔让沈炎捂住脸，指缝间溢出连他自己都没有认出来的哭音。

后来是怎么回到家里的，沈炎不是很清楚。脑子浑浑噩噩。

他当然知道粉丝们有多狂热，也知道她们追星时候有多失去正常思维。他总以为避着点会好的，他官宣也会好的，他还想过要怎样厚着脸皮让绣绣等等他，多等等他......

却怎么也没想到，命运的齿轮会搅动出生命的代价，让一切再也没有时间可以等待。

疾驰时候带上身的泥灰，情绪混乱时弄脏的脸，都没有意识去清洗，就这样倒在床上，昏昏睡去。

迷迷蒙蒙间眼前浮现的，是初见时女孩明媚的笑颜。那么清澈，对着朗月清空就能笑。昏暗的小道脏旧失修，她就像从天而降的一道光，干净清爽地映到他脸上，晃花了他的眼。

他是在当下就丢失了一颗冷静自持的心。就此对那张笑脸念念不忘。

那笑脸察觉了他的注视，倏然消失，拉着同伴匆匆逃走。想来，那时候命运就已经在对他警告。

看，就连他们的相遇都是那么的不合时机。他这虽然不敢说人见人爱，却也是可以一眼好感的帅脸，都没有让她产生任何绮念或好奇，反而因为那昏暗的看起来随时有歹事发生的小路，失去了所有美好初遇的先机。

他却记在心头好久好久，直到再次看到她。

那个他本来根本不会去做的走秀工作，但是因为元皓。他说他的某个关系正是这个牌子的老总，这位女老总很有商业头脑，这牌子发展前景不可限量。

反正也是个风头活动季，露露脸对他有好处。反正也不是正式主秀，只是女装串场的男模，好的有他坏的绝不会影响他。

那时间正是一部剧拍摄完结的时候，于是他便去了。彩排几次，试穿几次，都普通而平常，却在正式秀的当天给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惊喜。

原以为擦肩而过的偶遇，却像是命中注定送到了他的眼前。于是他便认定，那就是命中注定。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这场命中注定而递进的齿轮，一件件一桩桩虽然无关大局，却牵着她来到他面前。

现在想来，竟全是他在自作多情。

所有的无关大局，最后都是真正的主线，而他们本就该是擦肩而过的路人甲和乙。

看当初那个他转身就忘掉的牵了他们红线的牌子，她现在却在里面工作。

命运开了好大的玩笑，仿佛整个世界，他都是那个不应该存在的存在。就像被垂直插进碗里的筷子，终将被命运拔起来，平行着搁在碗边，结束这一顿饕餮大餐。

越想越是委屈，曾经的自信风华，此刻全然融化在暗夜的床被间，浸湿了一整夜的睡梦。

绣绣，怕是早就想到了吧，所以这么的决绝。

不...哪怕没想到，也接受不了再和他走在一起了吧，毕竟，那个重要的长辈......因为他......

......

与他一样，几乎一夜没睡的，自然还有撂下无可挽回的狠话的许绣颜。

明知道这话丢出去之后，必然能攻击得沈炎铩羽而归，明知道击败他的反噬也会让自己伤得更重，却依然像是被控制了思维一样，狠狠地把话丢了出去。

虽然生于现代长于现代主义教育，但是民族传承带来的心里观念让她过不去。

夜很深了，但她依然摸出了手机，拨通了电话。

她数着听筒里的响铃，准备响三声就挂，那边却在第二声刚响得时候就接了起来。“喂”的一声，喂出了她委屈的泪水，簌簌直下。

“怎么接那么快，”她也不掩饰自己的哭腔，“那么晚还不睡。”

“呵呵呵，我绣儿电话，当然要接快一点。怎么啦，老板给你气受了还是男朋友欺负你啦？”温柔的声音暖暖地响在耳边。

她吸吸鼻子：“没有，就是想你了。对不起外婆，我今天，乱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