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万家灯火，星光闪烁，爆竹惊春。

连此处最偏远的深山中，都能听到山脚下小镇热闹的鞭炮声，让这片好似独立的尘世，多了点凡间的喧嚣。

行知看了看天色，确实已经到了宫宴的时候。

这种场合，主子无法避免，必须出席。

尤其是现在暗中的那些人都在盯着端王府，盯着穆家。

穆小姐被皇上扼令“反思”，端王再不出现，可不就会起了疑心了？

看着穆听澜双手抱膝，眼神落寞的样子，行知于心不忍。只是个小姑娘，却肩负着这么大的使命。他觉着他身为属下，多多少少都应该帮着安慰一下。

犹豫了片刻后，行知组织了一下语言。

“穆小姐放心，主子虽然身不在此地，但心定然是跟小姐连在一起的。”

穆听澜：“……”

屁股忍不住往火盆处挪了挪。

她有点冷。

看着行知那同情的眼神，穆听澜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他觉得她很惨，但其实穆听澜自己反倒无所谓。

她在现代过了二十年，对“年”的概念已经很模糊了。相比明庭，她反倒是更思念此时行踪不明的婆婆。

十四年，她没跟婆婆分开这么长时间过。

行知惊恐了。

原来穆小姐还没如此忧愁，他话一说完，反倒是更落寞了几分。

闭上嘴，果然不会说话就别说话，让主子知道了，他又得吃不了兜着走！

穆听澜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而是回想了一下今日的所见所闻。

“行知，你今日见那程司空，有什么感觉？”

大齐设官统一管理军械制造机构，辖各州县的甲局、弓局、箭局、弦局、杂造局等。造兵机构遍于国。军队并带有工匠，随军制造各种应急兵器。

而穆听澜此时，正在边城海边深山处的造船局中。

掌管这造船局的人，叫做程策，局里的人都叫他程司空。

行知皱眉。

他其实对着程司空本身没有太大意见，但就是那兰花指，还有娘里娘气的声音，行知这个铁血汉子便觉得万分不适。

“人很高傲，有几分脾气。”

至于能力什么的，行知是个门外汉，他不懂，也就不多说什么了。

穆听澜点点头。

有脾气是好事儿，穆听澜没放在心上。有脾气的人，多数是有本事的。

但乱发脾气的，却是没什么能耐。

而像程司空这种，有才气有傲气，能将自己脾气掩藏的很好不表露出来，倒是比一般的老油条好相处的多。

只不过，他能少说点那种什么“杂造局和造船局是一家人”的话。

大齐能够造船的人，少之又少，所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瞧不起工部直属的其他军械官营中的人。

她的千里眼，工部拿到图纸后，便尽可能的搜集材料，制作了四五个出来。

明烨尤其重视和南周的关系，一直想发展海军。这千里眼，让出来一个送到了造船局。

倒是给她扣上了一个杂造局的人的假想。

“先休息吧，是骡子是马，总要拉出来溜溜。明天一早再说吧！”

行知颔首，退出房间，守在外面。

其实这暗处还有更多的人。有主子的，也有皇上的。

目的相同，都是保护穆听澜。

行知打起精神，站好这班岗。

造船局的位置相当隐蔽，是在临海的一个深山之中。

山与海之间被打通了隧道，从造船局里，便能听到海浪的声音。只是今夜……看了看天色，多半过了子时了，炮竹声却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看来这山村小镇，哪怕贫穷，也喜欢热热闹闹的过个好年。陪在家人身边，一同守岁，共同祈祷着明年会更好……

怪不得穆小姐会觉得落寞呢……

此时正在甜甜梦乡里的人，不知道行知的这点小心思，反而是烦躁外面的吵扰，将脑袋埋在了被中。

不知过了多久，行知打了个哈切。

然，只是眨眼的功夫，眼前忽然便多了一道身影。

“谁？”行知暗沉的低吼出声，正想叫人，却发现那人如画的眸子凛冽的看了自己一眼。

黑暗里，发出摄人的琥珀色亮光。

“主……主子？”

行知差点惊掉了下巴。

这个时候，主子怎么会在这里？

明庭不理会行知有多震惊，径直进了房门，见穆听澜没心没肺的在床上睡的仰倒，说不上是可气还是可笑。

他一直惦记着她，她却在这里睡的安稳如猪。

还真是一只没心没肺的猪。

暗自气恼片刻，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后，带上了房门。

“她今日受什么委屈没有？”明庭压低声音。

行知还处在明庭突兀出现在此地的事实中，听他这么问到，赶紧摇了摇头。

穆小姐确实没收什么委屈。

明庭点了点头。

程策那个人，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极度厌恶官场潜规则，但是佩服有真本事的人。

第270章 半夜偷香

只要初次见面，他没为难澜儿，那以后也不会太过分。即便是有点小摩擦，他相信以澜儿的本事，也能轻松摆平。

“保护好她。”明庭只留下这一个交代，便消失在夜色中。

行知还跟在睡梦中未醒来似的。

主子这是刻意从邺城赶过来？就为了偷个香？

行知觉得自己的三观都跟着刷了刷。

谈恋爱简直能让人盲目，他这辈子，看中了谁就直接拖被窝好了，抛去恋爱这个环节，省事儿！

次日，穆听澜睁开朦胧睡眼。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味道，与记忆中，明庭身上的味道相同。

干净，好似有风的感觉。

微微笑了笑。

因着这造船局只有男人，她行动不便，所以将知茶也带了过来。

但她是明烨的人，所以没事儿的时候，不喜她在眼前晃悠。

知茶也懂自己不受主子待见，除非必要的时候她都安静的站在房外，或者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尽量不招人烦。

现下，知茶敲开门，给她端上洗漱的东西。

穆听澜简单的熟悉一下，换上之前就准备的男装。只是这发髻实在难梳，可是明明看起来还挺简单的。

“小姐，奴婢来吧。”知茶走上来。

穆听澜放弃跟自己做斗争，“那麻烦你了。”

知茶笑笑，明明她是小姐。

不多时，知茶将玉冠固定在她头上，一个翩翩公子的形象便出现了。

“小姐面容瑰丽，看起来倒不太像男子。”

穆听澜摇头晃脑的盯着镜中的自己，满意的站起了身，“不像便不像吧，只不过穿男装方便一些而已。”

知茶见状也不多说什么，跟着穆听澜走。

穆听澜本轻蹙了一下眉头，但想来这也是明烨吩咐的，她也无意去为难知茶。

叫上行知，三人一起往造船局而去。

大年初一，但造船局里的人却只比平日里多吃了一顿饺子而已。

看起来，真真跟平日没什么两样。

程司空听说穆听澜来，犹豫了一瞬，起身去迎接。

但穆听澜从来也没什么排场，外面的人没拦着她，她带着人就直接进到了造船局里面。

跟程司空在门口碰个正着。

程策稍稍惊了一下，脸上转瞬又挂上笑容。

“穆大人，昨晚休息的可还好？咱们造船局和杂造局都是一家，你要是有什么不方便或者不习惯的，尽管跟程某提！”

“……”

就如明庭所了解的，程策厌恶官场上那点儿裙带关系。

所以说实在的，他第一面时，见到对方是一个精致的漂亮女娃，便生不出来太大好感。

也不知道这皇上是哪根筋不对了，竟然封了个女子为官？还让她来这么重要的造船局行走？

确实他是觉得那千里眼挺奇妙的，但他的见识还不够，不明白那玩意儿是用来做什么的。

不过是类似那些杂造局的人，专门做一些边边角角的，用于战争的辅助军械。

程策觉得自己是重要部门，要比杂造局重要得多。

所以多少也就有点看不上穆听澜的意思。

昨天晚上穆听澜到的时候，他接待了晚膳。既然皇上说是派她来造船，那程策也没表现的太过分。心里那点轻视，没拿到台面上来说。

只是一顿饭的功夫，他不停强调杂造局和造船局的关系。穆听澜懂他这是想表现一下自己对杂造局没什么偏见。但他大概是真不知道自己越是如此，就越能表现出心底的歧视。

穆听澜恨不得把耳朵堵上。

抬眼看他兰花指大张旗鼓的翘起来，笑的让人从心里感觉发麻，饶是穆听澜在现代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对程策也难免有了几分不适。

更别说行知这种钢铁直男了，特别的想直接冲上去揍他几圈，也好过他娘里娘气，冻得他浑身发冷。

穆听澜僵硬的扯了扯嘴唇，“程司空客气了，我这人一向随遇而安。”

“那就好，那就好，咱们都是一家人，穆大人可不要薄待了自己，而不告诉程某啊！”

“谁跟你一家人？”行知终于抓住他话里的漏洞，出声轻嗤。

程策好似忽然间才反应过来对面的人不只是工部员外郎，还是未来的端王妃。

赶紧改口，“下官失言，下官失言。下官的意思是，这造船……”

低下头，被训斥了面子多少都有点挂不住。

什么端王妃？什么工部员外郎？你得拿出真本事才算行，否则谁知道你是不是一时兴起，想要来他这儿游山玩水的玩一下？

“行了！程司空的意思我都懂！”穆听澜赶紧打断他的话，她怕再听下去，自己也忍不住动手。

给行知使了一个眼色。

知茶默默站到角落，不言不语。

程司空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就看行知将周围人都请走，屋中只留下他们三人。

“程司空请移步。”

穆听澜也不跟他墨迹，直接将图纸摆在桌上，从船体到穿上的小零部件，清晰明了，面面俱到。

程策皱眉，轻嗤穆听澜装神弄鬼，她是真能拿出什么好东西来？

也未将那图纸当回事儿的拿起来看。

然，只需片刻，他之前那点瞧不起人的小心思，瞬间就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程策半辈子都扑在这造船行业上了，只是那一片大海，却是如何都征服不了的漩涡，他穷极半生，也未能将大齐的船只改造的能够在海上畅通无阻。

“这是……”

瞧着眼前的装配图，他终于激动了起来。

“程司空，这是战船的装配图。您先大概了解一下。”穆听澜坐到了一边，给他整理心情的时间。

程策再没说过一句。

不是他不回答穆听澜的话，而是这装配图的吸引力实在过于强大。只是一瞬间，程策的注意力就被这图纸吸引过去了。

那如饥似渴的表情，就好像嫖客看见了避火图。

“啧……”穆听澜为自己这比喻在心里小小的羞愧了一下，拿出在邺城临时制作的模型在手中心摆弄，“程司空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可以直接问我。”

这次听到她的声音，程策终于抬头开了一眼。

这一眼，又被她手中的模型惊艳到了。

痴痴的看着穆听澜的手，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顺着他的目光，穆听澜摇了摇手上的模型，“想看？”

程策点了点头，那模样就差留口水了。

面子什么的，早就团吧团吧扔海里去了。

穆听澜也不藏私，笑着将模型给他，“这是根据那图纸，缩小了比例做出来的船型。但是很多小部件却没有，如果程司空有兴趣，我倒是可以将我带来的，更大的模型，拿给程司空看一看。”

画图纸的时候，她不可能光凭想象。

那个模型，便是她绘制图纸的时候拿来做参考的，这次一并带到边城。

程策恨不得赶紧让穆听澜将东西搬过来，但一想到自己刚才心里的鄙视，脸上顿时就有了颜色。

“这图纸，是穆大人……”

“程司空所料不错，这装配图，正是出自我手。”

程策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战船，他敢断定，绝对要比他们正经历改造的船舶好上一千倍，不一万倍。

可自己刚刚还对眼前的人有轻视的意思。

想至此，程策倒也不觉得是丢脸，正色走到穆听澜面前，稳稳的施了一个大礼，“刚刚是程某多有得罪，还请穆大人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程某这愚蠢的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