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料厂。

戈伊斯律师面色疲惫，他看着夏佐说道：“那个叫莱尔的工人死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那种高傲的盛气凌人的神情早已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担忧。

“我知道了，染料厂会做出一点表示的。”夏佐点了点头。

但戈伊斯对夏佐这种轻蔑的态度不太满意：“不止是一点表示才行，阁下。染料厂必须大张旗鼓的补偿那位莱尔，我建议先出一万汉克的抚恤金。”

夏佐挑了挑眉毛：“这太多了，一旦开了这个头，接下来再发生这样的事，我们会难以收场。”

他的担心不无道理，现在学会派来的约翰律师已经毫不掩饰地与染料厂的工人接触，附近还多了许多市政厅的文员来调查。

即使夏佐已经封闭了厂区，禁止工人再与外界接触，但莱尔的死已经让车间里陷入了恐慌，这些天又多了好几个类似症状的工人。

而且，这时候应该对莱尔的死因加以掩饰才对，如果高额补偿对方的话，不恰恰是证明了染料厂方面做了亏心事吗？一万汉克可不是个小数目，普通平民想攒到这个积蓄，至少也得不吃不喝十几年才够。

“我明白您的顾虑，但这样做可以最大限度地挽救厂里的民心。据我所知，多数工人还是心向工厂的，只要我们愿意提高补偿，至少可以劝阻一部分人出面作证。”戈伊斯耐心地解释。

然后，他继续说道：“当然，只是这样还不够。您得承认，现在案情对我们不利，我希望您尽快向公司总部求助，不论是私下沟通，还是场外和解也好，总之，这件案子不应该在庭审上僵持太久。”

“我会考虑您的建议，律师阁下。”夏佐经理说道。

戈伊斯看到夏佐的眼神中透露着不在意，于是他没有再说什么，很快便向夏佐告辞离开。

等戈伊斯走后，夏佐才深深的叹口气。

“律师说的没错，这件事必须请教公司董事会。”

得出这样一个结果让人心情沉重，这不仅意味着夏佐将受到组织的严厉惩罚，同时可能会让亚托公司所在的派系在落日会里的地位一落千丈。

想到这里，夏佐打了个疲惫的哈欠，他恐怕有超过一百个小时没有好好睡过觉了，就算身为高级超凡者，也耐不住这样的精神消耗。

窗外的夜色已浓，这又是一个阴云密布，没有月亮的黑夜。

夏佐已经感到头晕，整个世界好像笼罩在雾里，他知道自己必须要睡上一觉，不然恐怕会出现精神失控的风险，那对超凡者可是要命的。

他很快脱掉衣服，盖上被子，闭上眼睛，黑夜遮住了他的眼睛，很快就睡着了。

恍惚间…

夏佐感觉自己进入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中，他的身体在缓缓地升空，逐渐超越了帕尔伦镇上空粘稠的空气，看到了一片纯净的夜空，夜空中繁星点点。

“真是美丽的星空。”夏佐喃喃地说道。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很多事情。

很快，眼前的场景变化，夏佐出现在一个巨大的深坑里，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周围都是红色的尘土，看着人很不舒服。

夏佐慢慢往前走，逐渐看不清四周的风景，世界一下子又变得漆黑起来，不知道黑暗中隐藏着什么。

不一会儿功夫，他听见许多人的哭叫声，还有伴随而来的血腥味。

他的心猛然揪紧，自己竟然对这里感到熟悉！

继续往前走，突然出现一个正在临盆的孕妇。

“求求你们！”

她脸庞因为害怕而显得扭曲，汗水布满她的全身，正大声地朝周围人嘶喊着。

夏佐见到很多穿着防护服的人在女人的周围，不知忙碌着什么。

这时候，一个看不清面容的人走到女人面前。

夏佐能清晰地看见女人额头上淌着的汗珠，她的五官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过分，嘴巴像离水的鱼儿那样喘着气。

血腥味更浓了，夏佐不敢再上前，他看到女人身子底下已经是一片血光。

“救救我...”躺在血泊里的奄奄一息的女人向他伸着一只手臂。

夏佐被这突入起来的变故吓到了，他的脑袋里好像涌出了一段不好的记忆。

难道自己参与过此事？

更要命的是，他发现随着女人的叫喊，周围那些穿着防护服的人也慢慢转身望向他。

透过防护服脸上的面具，夏佐看见里面的是一双双无神的黑色眼瞳，如同幽深的山洞口般看着他。

倒在地上的女人依旧用哀戚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为什么？为什么？”

她张嘴说话的时候，粘稠凝固的血块不时从她嘴巴里喷涌而出，然后又黏稠地挂在下巴上。

夏佐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女人身材娇小，头发是深黑色的，长长的，把眼睛和脸都遮住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夏佐艰难地开口自语道。

周围凝固的空气让他几乎要窒息，更瘆人的是，他看见女人的肚子开始有规律地起伏着，呈现一种恐怖的蠕动状。

他忍不住捂住嘴巴，感到一种恶心的干呕。

女人身下的血像漫过堤坝的洪水，一直在缓缓地、缓缓地向四周蔓延。

在鲜血快要触碰到他时，夏佐见到眼前的景象渐渐变得虚幻，周围又陷入死一般的黑暗之中。

而他的身体也变得沉重，在朦胧中，听到那个世界里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夏佐大人，实验失败了...”有人向他请示。

“组织里想要取消这个项目？这怎么行，这要我如何和阿格尼隆交待？”

夏佐听见了一个恼怒的声音。

他想起来了！

这正是自己与阿格尼隆一同合作的计划，对方提供了实验材料和技术，而自己等人提供足够的人员和场地，共同开展了一个实验项目。

然而，那个项目最终失败，地下场地也被迫永久封闭，夏佐所在的落日会也要求亚托公司停止参与，因此他不得不与阿格尼隆等人结束合作，似乎还得罪了对方。

“好像还少了什么...”

夏佐隐约记得，那场实验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可这时，他的脸部肌肉突然抽搐起来，眸子里闪现出惊恐的神色，好像想到了某种禁忌的，不可提及的事物。

突然，他的脑袋变得疼痛，好像有人用利刃插进了脑勺。

“啊！”

夏佐发出凄厉的尖叫，他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倒在地上，使劲地抽搐着，感觉脑袋都要爆炸了。

仿佛有人提前在他的脑袋里装了个定时炸弹，现在这个炸弹被引爆了似的！

几公里外的镇公所。

史文森躺坐在椅子上，好像是睡着了。

但沃森看见对方脸上严肃的神色，知道店长正在陷入困难的施法中。

房间里一共有三人，沃森和来自西塔区的托尔曼队长一起守护史文森的安全状况。

今晚，学会专门请来了退休多年的史文森店长，请对方帮忙执行一个任务，那就是侵入夏佐的梦境，看看这位染料厂经理有什么隐秘。

作为整个科达加堡地区唯一一位高级梦境师，这个任务只有史文森能做到，至于大师级的梦境师，整个罗曼州也只有一位，那就是州联络处处长的副官，绝不是拜厄斯总队能请得动的。

侵入他人梦境是极其有风险的事情，稍有不慎本人也会受到反噬，而且这期间本体还不能被外界干扰到，这也是沃森和托尔曼要守在一旁的缘故。

这时，沃森见到史文森脸上浮现出恐惧和不安，躺在沙发上的身子也不自觉地绷紧起来，双拳紧握。

梦境师在进入他人梦境后，实际上等于是短暂附体在被施法人的身上，借助对方的视线去浏览一切。

“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一旁的托尔曼时刻关注着史文森的情况。

进入梦境的时间当然不是无限的，一般不要超过一小时为好。

“店长醒了！”

沃森惊喜地喊道。

只见史文森的眼皮慢慢抖动，然后睁开眼睛。

“您醒了，前辈。”托尔曼急忙问好。

史文森是十几年前退役的西塔区队长，年纪也比托尔曼大了十来岁，按照自然学会排资论辈的习惯，叫上一句前辈理所应当。

“情况不太妙！”史文森皱着眉头道。

他朝沃森看了眼，点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地下岩洞里的实验确实是亚托公司所为，但具体细节和实验目的没有搞清楚，有人在夏佐的脑袋里安装了高级精神防具。那个东西发出来示警，打断了梦境。”

史文森想起自己在夏佐梦境里看见的一幕，只感到莫名的不安。

“高级精神防具，亚托公司竟然舍得用这么贵的东西！”托尔曼深吸了一口气。

这是一种专门针对梦境师侵入而研制的超凡道具，市场流通量很少，如今只有极少部分的道具师会制作了。

沃森等人互相对视，都能看出各自眼中的疑虑和遗憾。

.....

一道宽阔的阳光从窗口直射到房间，在那道阳光中有许多白色的尘屑互相追逐，浮动，飞扬，因而弄得阳光像是涂上一层乳白色。

夏佐从昏睡中醒了过来，他额头上已经全是汗珠，后背的衣服也被汗浸湿，紧贴着皮肤让人很难受。

“嘶！”

夏佐扶着脑袋，强忍着疼痛来到电报机面前。

他知道自己脑袋里被组织的人安装了精神防具，这是在那场实验失败后，自己遭到的惩罚，但也可以说是对夏佐的保护，避免他和落日会的秘密被外人知晓。

昨夜有人侵入到他的梦里！

“一定是学会的人。”夏佐咬着牙说道。

整个科达加堡，只有自然学会能动用这样的人力去试探他。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意味着学会随时都会动用强硬手段来拘禁夏佐，然后封闭整个染料厂。

想到这里，夏佐用颤抖的指尖飞快地在电报机上敲下一行代码：

‘黑葡萄。’

很快，这个简短的信息就随着电报发向了落日会总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