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振他并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只是因为怕伤害别人，也怕被别人伤害，所以不得不隐藏情绪，最后，成了习惯。

萧振望着抱头蹲在地上的箫剑，眼中满是悲凉和心疼，“弟弟……”

“别说了！”箫剑猛地打断他的话，缓慢地抬起头，眼神充满了冰冷恨意。

萧振浑身发冷，原来这种眼神出现在他所在乎的人身上，是那么容易让人绝望。

他看着箫剑的嘴唇一动一动，说出的话如同刀子一般的话刺进萧振的胸膛，令他如坠冰窟。

“我……恨你！”

“箫……”只说了一个字，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被人掐住了一样，窒息晕眩，萧振不得不闭上眼睛。

箫剑放下双臂，双目通红地盯着萧振，像是没有生命的傀儡一般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他，口中喃喃着，“如果，如果，你一开始没有出现就好了，如果你没有跟着父亲回来的话，我的生活，你的生活，都还是一样，我们，也不会像今天这样。”

萧振缓缓睁开眼，箫剑的脸近在咫尺，那双他所羡慕的清亮眸子此刻浸着泪注视着他，那双本对着他笑的无忧无虑的眸子，现在却因为他对他的冷漠态度而变得陌生可怖。

有那么一瞬间，箫剑的眸子跟风云里那些无数双冷漠盯着他的眸子重叠在一起，而后，又叠上那双令他恐惧的父亲的眼睛。

“萧振，被人叫私生子很痛苦吧？”

瞳孔骤缩，又是这个词，平常听了无数次的词语，从箫剑的嘴里说出来，让他浑身颤抖，身体所有的细胞都在叫嚣着逃跑，别再听下去了，快逃！

萧振的一只脚往后轻微挪动了一下，箫剑没注意，他一直盯着萧振的表情变化，当下心中已经了然，甚至有那么一丝轻松和欢喜，他终于抓住了他的弱点，这个毫无波澜的人终于有所触动了。

“你那么痛苦，我帮你解脱好吗？”

箫剑摸出一张符咒，拿着它的手有些颤抖。

借着烛光，他看着这张从父亲桌上拿来的符咒，终究是把它缓缓贴到了萧振胸前，语气努力保持平静，“这是幽冥印，你该感谢我，作为弟弟，我会让你死得轻松一点，只是被烈鬼吞噬而已。”

他的声音在发抖，萧振看出来了，箫剑其实并不想杀他，他在害怕，害怕却又硬撑着，这个弟弟跟他是那么像，他现在想抱住他，抱住另一个自己。

在看到符咒的时候，萧振的意识瞬间清醒了，他顾不得其他，立马质问道，“这不是你能写出来的东西，从哪拿的？”

箫剑闻言，抬眼看他，“不关你的事。”

萧振忽然抓住他的胳膊，连忙解释道，“这不是幽冥印，其中有两道画法被人改了，它的威力将大幅提高，你控制不住的。”

箫剑皱眉，斜视着他攥住自己手腕的右手，定身符失效了？还是他一开始就没有中招……

看向萧振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怀疑，“你能看得懂？”

转念一想，幽冥印是高级咒术课才会教授的东西，萧振他还在上中级咒术课，就算他解得了定身符，又怎么会知道幽冥印的画法，可能只是胡扯拖延时间罢了。

“有什么话，你跟鬼去说吧。”箫剑啪得按上符咒，注入灵力，向后一跃。

萧振顺势松开抓住他的手，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只是望着箫剑的眼神多了一丝坚决。

胸前，黄色的符纸上黑光闪烁，一股令人厌恶的强大力量源源不断地从中溢出，黑色的雾气刹那间便围住了萧振。

箫剑又向后退了几步。

幽冥印，是能释放出来地狱烈鬼，吃掉被施咒者的魂魄的高级符咒，这是他专门拿来对付萧振的。

雾气越来越浓，扩散的范围越来越大，已经完全看不到萧振了。

黑雾中，传来从地狱里爬出的烈鬼的嘶吼，紧接着，是萧振的惨叫。

凄厉的声音让箫剑的心脏砰砰直跳，似乎要跳出心脏，这是他第一次杀人，也是第一次产生了后悔的情绪。

黑雾中烈鬼来回穿梭，他很害怕，害怕得浑身颤抖，害怕得不得不低头蹲下，呼吸快要被夺去了。

忽然，萧振的声音划破浓浓黑雾，猛地砸到箫剑的耳中，“箫剑——！”

像是被人打了一拳，箫剑浑身的细胞瞬间苏醒，警铃大作，猛地睁开眼，黑雾不知什么时候已弥散到脚下，强烈的危机感迎面扑来，抬头见，瞳孔中映出迎面而来的可怖烈鬼，速度极快，无法躲闪。

大脑一片空白。

烈鬼扭曲的面容充满了他的视野，距离他越来越近，近到面容相接，令人恶心的气体扑到他的脸上。

箫剑傻傻地站着，直到发现烈鬼没有再往前更近一步，他的脑子重新开始转动，腿软了下来，跪坐在地上，喘着粗气，身体下落的一瞬间，他看到浑身是血的萧振控制住了烈鬼。

刚从鬼门关走一遭，箫剑的精神极度疲惫，他望着远处伸着二指拼劲全力控制烈鬼的萧振，有气无力地问道，“为什么……？”

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但萧振却没有回答他，也没有去看他，只是努力控制着自身的灵力。

仔细看来，萧振身上密密麻麻都是血迹，衣袍也破烂不堪，整个人都摇摇欲坠，刚才的惨叫不是假的，他是真的差点死了。

萧振注视着烈鬼，这鬼跟他预想的一样，不，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写下这张符咒的人，修为应是不低，不知箫剑从哪里拿到这么危险的东西。

忽然，随着烈鬼的一声嘶鸣，他的身体向前挣脱了一点，与此同时，萧振的嘴角溢出一道鲜血。

他又增加了一些灵力，咬牙切齿道，“如果还能动的话，就过来！”

虽然眼睛没离开烈鬼，口中的话却是对箫剑说的。

他从来没对箫剑说过这种类似于命令的话，箫剑闻声心里颤抖了一下。

身边的烈鬼还在嘶吼，箫剑最后看了他一眼，下定决心，爬起来跑到萧振身边。

抬头望着拼尽全力阻止烈鬼的萧振，箫剑心里五味杂陈。

萧振的脸上难掩疲惫，刚才烈鬼出世，他的魂魄收到了强烈的冲击，精神世界近乎崩溃，直到烈鬼突然离去，他的大脑才清明一瞬，立马意识到不好，堪堪出手，总算是赶上了。

而现在，他不仅精神状态极差，灵力也快要用完了，他没法控制住这头烈鬼，除非再多一些灵力，才有一搏之力。

正想着，忽然一双手覆上后背，股股灵力从中流出，流往四肢百骸。

身后，箫剑的声音响起，“哥，再坚持一会，应该就会有人来了。”

萧振看不到箫剑的表情，但他猜测，他已经冷静下来了。

嘴角不自觉带上了弧度，“嗯。”

周围的空气依旧粘稠沉闷的让人讨厌，烈鬼嘶吼的刺耳声音也让人难受。

“对不起……”

箫剑的声音淡淡的，很小声，小声到萧振以为他听错了。

但也只是一瞬间的以为而已，他敢保证他确确实实听到了箫剑的话，这个同父异母弟弟在向他低头。

“箫剑。”

忽然的直呼姓名让箫剑身子一颤，眼神黯淡，明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却还是忍不住低下头，藏住自己的脸。

萧振的声音接着响起，“你是不是把你哥想得太弱了？”

箫剑猛地抬起头，侧着脸对他露出笑容的萧振，满满当当地闯进他的眼中，内心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明明是浓稠沉闷的黑夜，他的世界却忽然亮起了光，跟他一样卸下防备的萧振站在光中，无论他怎么对他，他都会注视着任性妄为的他，笑着原谅。

从此这幕，这光，这人，再也没从他心里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