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刹那间失去母亲，惊恐中忘了哭泣，呆呆地用他那稚嫩的小手摇晃着母亲的尸体。转眼看向沉着的宋蔚，李君以为此番下马威出自他手，不想宋蔚长吁了一口气，显然对此事也不知情。

黄连洞的作风向来是顺从者生，违逆者就地扑杀，此刻曲道中蜷缩了百人有余，也不知还有多少人在山下时被就地截杀。

对于强掳上山之人，黄连洞也另有安排，男的选出勇武之人分派到各个山头，体弱之人便要每日受苦受累，帮助黄连洞建造木台，至于女人不仅要帮忙打理洞府日常，为建造木台的工匠们送去饭食，还要满足洞府内众喽啰的禽兽行为，最可气的是，黄连洞从来不留老人孩童……

原因很简单，黄连洞也没有足够的粮食养活这些没有劳力之人，所以老人孩童一旦被掳上山，下一次州府聚兵围剿时，就会成为他们的挡箭牌掩护在最前面，之前虔州受袭，卢光彬就是因为不愿伤了老人孩童，才伤亡千人。

不出所料，在孩童母亲倒在血泊之后，孙靖的示威算是达到，曲道之上喽啰不怀好意地看向人群之中的妇孺，李君一直在等待宋蔚的态度，却见他已然闭目塞听，装作对此事充耳不闻，让李君好生失望。

然而事情还没有结束，曲道远处又有三五成群的喽啰掳来了不少流民，三个头领搜刮了众人财物之后，满怀欣喜提来敬献给孙靖，看他颇为得意的样子，郑晖不禁心中骂了千万遍，确又无可奈何，悄声问李君道：“黄连洞怕是容不下这么多人吧？”

但见李君仰头瞥了一眼不远处正在建造的木台，只见木台两侧用枝叶搭建了两个简陋草棚，棚内蜷缩着不少人头，渴求的眼神正在向外窥视。郑晖搭眼沿山脉望去，星星点点约有十数处这般木台，粗算下来，这半年来黄连洞怎么也掳了近万人，照这般发展下去，宋蔚所说两年取三州不无可能。

中原战乱多年，郑晖的父母在其六岁不到时就死于乱兵刀下，此刻对那失去母亲的孩童似乎颇为看重，可他人微言轻，想要救那孩童也是有心无力，只好不断暗示李君，却听李君悄声道：“你只管向孙靖直言，他肯定会答应的。”

看着那孩童手无举措抱着阿母尸体的哭噎，郑晖壮胆上前拱手施了一礼：“孙大王今日截获颇多，在下可否求一物！”

闻言，孙靖收起适才的欣喜，上下打量郑晖一番，花臂上的蛇头蠢蠢欲动，转眼看向闭目塞听的宋蔚，见他没有作声，朗笑道：“郑兄弟胆气超群，本大王着实佩服，今日勿论开口要何物，本大王都会双手奉上。”

说时瞥向被俘虏来的人群，幽暗的眸子夹杂着一丝狡黠：“确是除了这些人……”

郑晖没想到孙靖一眼就看穿了他的心事，本想再向李君求教，却见他竟闭目养神起来，这时才明白，李君这是再给他锻炼的机会，忙躬身下拜道：“孙大王明鉴，在下确实想要那孩童，还请大王准许。”

“倒也不是不可以！”孙靖优哉游哉道，心中早已有了安排，“俗话说的好，一命换一命，郑兄弟想要这孩童，还需下山为本大王再带上来一人。”

这时宋蔚终于开口了：“不过看在郑兄弟宅心仁厚的份上，这次下山捉人，不论死活都可以。”

用人命换人命，郑晖勿论如何也做不出来，正要推辞时，却听李君应声道：“屈屈小事，郑兄弟手到擒来，孙大王只管安排随从跟上便是。”

见他答应的如此爽快，宋蔚不禁生起一丝疑惑，心中顺着李君的眼神斗转万千，而后那双薄唇泛起一丝微笑，对孙靖点头示意。只见孙靖抬手招人将那孩童提拿至脚下，对二人道：：“既然李司马有心，本大王就不妨给郑兄弟一天时间。”

说时，眸中凶芒大盛：“若是明日申时，还未捉来人头……想必李司马还未尝过孩童的美味，呵呵！”

压下胸中强烈的呕吐之气，李君走近郑晖贴耳道：“只管下山，有人会接应你。”

山中凄苦，黄连洞如今有数万人马，今日虽说掳了不少财货，却也是不敢大张旗鼓摆起宴席，简单的饭食过后，孙靖差人给郑晖寻来了一把长刀，并派云继与五个喽啰，陪同他一起下山，附近山脚都有黄连洞的暗探，可在那里连夜守候，近来他们每隔一日都在山下劫掠，南下的流民有知情者大都改为夜行。

暮色黄昏，山顶刮起了寒风，洞外树叶沙沙作响，郑晖在云继的带领下，沿曲道一路向西南奔去，李君送几人至下山的小道时，云继横刀阻拦道：“李司马留步！”

“嘱咐几句都不行吗？”

稍作思量，云继没有再阻拦，让几个喽啰背过身去，留给二人道别的时间，自己却偷偷瞄眼窥视，只见李君帮郑晖裹紧了衣衫，像是父辈关爱子弟一般，温声道：“记住我说的话，凡事放机灵点，那孩子我会替你先照顾着。”

郑晖握了握手中的长刀，坚定道：“李兄就等我的好消息吧。”

狂风越吹越急，山林绿柳在风浪中摇摆飘荡，几人很快就消失在绿茵之间，再见时，已然到了山腰的木台处，云继提拿了些过夜的食物，又带着郑晖匆匆启程。

山林呼啸间，一曲脆鸣的笛声飘然而至，李君转身回望，见黄连洞外的石屋上，宋蔚衣带飘飘，风骨间油然一股飘然出尘之气，确是想不通此人为何一定要与孙靖这群盗贼为伍，上前倾听其笛声，婉转中带有一丝凄凉，凄凉之余又夹杂了一份暖人心扉，实在怪异。

待到笛声飘至九天云外，一旁静候的黄脸汉子昂首问道：“宋先生，可以出发了吗？”

闻言，李君心中惊愕道：出发！难道宋蔚看出了他的计谋？

正说时，宋蔚翻身跳下石屋，对李君呵呵一笑，这笑容可比寒风更让李君刺骨，待他回过神来时，那黄脸汉子已然奔进洞内，只听孙靖的厉声回荡在山洞中：“本次下山，只杀驻扎在九龙滩的汀州军士，若是敢有私自掳掠之人，莫怪本大王辣手无情！”

李君正要进洞阻拦，被宋蔚横笛挡住去路：“李司马已经出过手了，也是该我们黄连洞去问候一下钟家父子了，李司马且与宋某在此等候，不出三个时辰，就有人前来与你作伴。”

“什么叫我已经出过手了？”李君带着撕裂的声音质问道，山下钟礼德只是围山，加上现在风势急转，一旦孙靖领人冲下上去，九龙滩的兵士必然死伤无数。

宋蔚收起玉笛，将神色呆滞的李君拖进洞内，那张凄冷的面庞下嘴角蠕动：“李司马安的什么心，你我都明白，又何必佯装呢？”

见李君默不作声，转身指着郑晖下山的小道：“你让随从接下洞主的投名状，无非就是想他趁机通知汀州，好让那钟氏父子知道黄连洞的情况，而宋某为了自保，先发制人，有何不可？”

望着深不可测的宋蔚，长吁一口，李君不禁自叹一声：“这次算是我棋差一招，败给送先生了。”

说时，心中不禁祈祷，钟礼德啊钟礼德，万万不可掉以轻心，这次就全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