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处地下仓库.

货物储放架整齐摆列，其上摆满各式各样的硬纸箱.

场地被亮黄灯光照明.

环境虽然略有些杂乱，却莫名因此而散发着烟火气.

证明着还有活人存在.

“这是你们要的东西.”

男子将手中之物放下，任由它们在自身面前的桌上肆意散开，将其中的情报提供给了就坐在场的另外三人.

“......抱歉，之前因为一时冲动，多有冒犯.”

面对此幕，唐萧林却并没有立即设法确认情报的真伪与质量，而是望向男子，略微沉默后选择问道：“令郎的情况...请问现在还好吗？”

“刚才还有点惊吓过度，不过已经镇定下来了.”

见唐萧林关心自己的孩子，男子脸上紧绷着的表情不由得柔和了许多.

回想自己原先的所作所为，他情不自禁发出一声轻叹，面带着愧疚道：“......抱歉，我这边才是先前一时冲动，冒犯了三位实在不好意思.”

男子先前一时间有些激动，无法理智思考.

不过待刚才趁着整理交易资料的同时冷静了一下思绪进行回想过后，他这才终于理清现状，明白自己面前这三位不速之客确实如同他们本人所言那般，本来并没有任何敌意，只是单纯地想要进行交易，却只得无奈地被迫正当防卫.

毕竟......

他现在已经察觉，三人若是真对自己怀有杀心的话...那么以他们的身手而言，自己肯定早就已经死了.

所以，男子很清楚，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现在算是欠了面前的三人一条命.

......不.

应该要说是两条命，才更为准确.

“无妨，既然误会解开，再加上之前的所有事情已经一笔勾销，如今无冤无仇，我们双方便只需心平气和坐下来商谈交易即可.”

少年微笑着摆了摆手，表示自己确实已经放下纠纷.

垂眸.

然后，他便是被桌面上众多的零散资料吸引了目光.

“请问，这张图片是？”

拿起其中的一张打印图片，少年端详着发出了疑惑.

“是监控拍摄的图像.”

看了一眼，男子解释：“这是大概一个星期前，于安装在距离这里三条街外的一根电线杆上的监控拍摄的.”

“一个星期前...吗？”

闻言，望着手上虽然因为光线问题略微模糊，却仍然可以明显看出尸潮痕迹的拍摄图像，唐萧林不禁沉默了好一会，然后这才又是再问道：“请问，还有更近时间的照片吗？”

“如果你指的是这个地区，那么很遗憾，它在四天前刚好已经损坏.”

“这个监控，是我在世界变成这种鬼样子之前就已经安装在那里的.”男子摇了摇头，叹息道：“迫于各种因素，就算我想过去维护也没办法，只得始终放在那里任由它日晒雨淋，年久失修.”

“所以，是怎么坏的？”

似如并不想浪费时间听过程，金发少女手中拿着一张满是各种标记的地图认真观摩，漠声地开口询问结论.

“应该是线路老化，或者仪器本身出现故障了吧...谁知道呢？”

男子无奈：“毕竟我也没办法去现场确认，只能盲目猜测——啊，对了...差点忘了说，顺带一提，四天前，我们这地方来了一场久违的暴风雨，估计同样也是因为这个，我安装的不少监控都损坏了.”

“暴风雨，再加上年久失修么......”

闻言，瑞吉儿思索了一会，然后轻轻颔首：“确实，这种可能性并不算小.”

“那么，还有个问题.”

举起自己手中满是各种不同标注，以至于长时间目视甚至会有些头晕眼花的地图，她将它向着他展开示意，再度询问道：“关于这张地图上的各种标注，是否有更加详细的数据？”

“......数据？”

闻言，旁边早已经从桌上拿起一本笔记翻开阅读，安静得仿佛与世无争的夏娜不由抬起眼眸，望向同伴开口道：“你要数据的话，这本子上全都是，还有各种我看不懂的标注解释，应该是你想要的东西.”

说着，她把笔记本递了过去.

“没错，确实是城市的数据.”

将笔记本和地图搭配着一起阅览，瑞吉儿仅是在短时间之内，就已经知晓了整个城市不少区域的当前状况.

“有这些情报在，我们接下来的探索会方便很多.”

大致扫视了一遍笔记本上的各种地理位置与数据记录对比地图，确认情报并非有明显伪造痕迹之后，少女这才朝着自己的两位同伴点了点头，以示其拥有可信度.

“那么，我们走？”

见情报已经确认到手，夏娜当即扛起武器便是站起身来，准备行动.

“......不，稍微等一下.”

整理着桌面上剩余零散的资料，少年忽然开口.

“在离开之前，我还有一件事情想要确认.”

第五百二十章 如果…那个人是我/你，你会怎么做？

说着，他停下手上动作，将全部资料递交给身旁的金发少女，抬眸望向了男子，轻声道：“先生，很抱歉接下来我的询问会有些冒昧...但，为了我们双方，恐怕这是必须要由您尽可能坦诚回答的问题，还请见谅.”

“......你想要问的，还是那个吗？”

男子叹息.

他怎么能会忘记，自己刚才和唐萧林在对峙之时，听见的每一句言语呢？

“是的，拜托了.”

唐萧林点头：“我能看得出先生您当时的言行举止，并非是您的本质，而是因为受到某些刺激之后所产生的被动行为.”

略作停顿，他再说：“当然，若是您实在不愿提及的话...我也不会强迫交谈，交易已经结束，我们会立即离开.”

说罢，其不再言语.

沉默，他开始等待.

仍然是十秒.

只不过......

和之前不同，被询问者这一回拥有着真正的选择权.

一.

......

十.

倒计时转瞬即逝.

“告辞.”

没有再言语什么，少年站起身来，迈步准备离开.

“......你们，是第三批.”

忽然，有人长叹开口.

于是，有人脚步停顿.

“你们是第三批，最近以『外来者』这个身份和我们进行近距离接触的人.”

“最早的第一批只有一个人，是女性.”回头看了一眼后方，确认自己的孩子并未在场之后，男子这才继续轻语：“她大约是在三四个星期——也就是一个月之前左右，偶然碰上我们的.”

“那是一个很善良，也温柔，且坚强得甚至会有些顽固的姑娘.”

“她是我们在外出探索之时，偶然遇见的.”他感慨：“当时，若非我们看在她面色近乎精疲力尽的程度上强行救助...恐怕，她早就已经倒在不知道哪个地方，暴尸街头了吧.”

“不得不说，那个姑娘确实是个好人.”

又是一声长叹响起：“但...也正因为她是个好人，我们才会下意识对之后再遇见的其他幸存者产生了先入为主的善意.”

“所以...你遭遇了袭击，对么？”

瑞吉儿再度出声.

“是的.”

嘴上虽然说着如此，可男子却微微摇了摇头，缓步走向三人刚才就坐的地方，伸出手将扑在一旁置物柜桌面上的破旧相框轻拾而起，纠正道：“只不过...遭遇袭击的并非只有我一个人.”

他说：“还有我的妻子.”

闻言，唐萧林不禁一愣.

远观.

虽然因为灯光以及视线角度的缘故略受阻碍，但他还是能够隐约看见，保存在相框之中的相片是一张合照.

一家三口.

孩子站在最前，男子与女子分别站在他身后的一侧，各伸出一只手放在他的肩膀上，另一只手陪同着孩子共同做出剪刀手.

虽然无法看清表情......

但，少年能够明白，那无疑是一段幸福美好的时光.

是值得永恒的刹那.

“由于之前和第一位姑娘相处过了一小段时间，我的妻子不禁有些放松了对于其余幸存者的警惕心，导致我们两个人在外出维修监控的时候陷入了圈套，遭受到了埋伏.”

“......为了逃跑，我们选择各自分散，增加逃脱的成功率.”

“......然后，结果就像你们现在看见的这样.”男子苦笑：“虽然我成功逃了回来...可，我的妻子却被抓走了.”

他的言语坦诚.

他的表情无伪.

唐萧林很明白.

很明白，男子为何就算碰上这种事情，却还能够露出笑容.

他看得出那份苦涩，那份无奈，那份对自身无能的愤怒.

所以，他能够理解.

理解那道笑容的后方藏着什么.

“......抱歉.”

少年为自己的鲁莽道歉.

他确实有猜测到男子最近肯定经历过什么足以刺激得性情大变的事故，可却没预料到竟然会是如此的程度.

“......请问，这件事什么时候发生的？”

“两天前.”

将相框重新盖回桌面，男子回道.

“为何不试着去夺回来？”

望着这一幕，金发的少女口无遮拦，冷眼旁观：“既然暂未过去太长时间，那就还有机会，为何不去尝试？”

“......”

“为什么不回答？那不成，对于自己的家人，你根本——”

“够了，不要再说了.”

一只手轻按在少女的肩膀上.

抬眸.

倒映在她眼中之景，是少年脸上的严肃神情.

“有些事情，并非表面看上去那样.”

他摇了摇头，轻声道：“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他真的孤身一人再入敌营...那么，他的孩子要怎么办？”

“倘若营救成功，还好说...可，万一要是失败了呢？”

低头望着少女，他轻问：“你觉得...在如今这个世界上，一个只有六岁的孩童能够独自生存吗？”

“......”

无言.

转身，金发在空中飘扬.

瑞吉儿沉默着迈步离开.

“那么，我们就此告辞.”

见同伴准备离开，唐萧林便是朝向男子告别：“祝愿两位今后能平安无事，不会再有任何离别.”

说罢，他便也不再停留.

夏娜安静地紧跟在后方.

三人离去.

唯留男子仍然站在原地.

低头不语.

掩面摇头.

......

“接下来，准备去哪？”

坐在驾驶座上，唐萧林边反手拉过安全带扣好，边问向坐在身旁副驾座上正在扫视地图和笔记本的瑞吉儿，等待着最具有效率的指挥与方案.

“先去探寻，那个带有敌意的幸存者营地.”

深蓝色的眼瞳，平静地在资料上搜寻想要的讯息：“既然我们来了...那么，就必须带着最详细的情报回去.”

“......为何要这么做？”

“委托中的『搜集物资』只不过是幌子而已.”

少女闭目，合上笔记：“城主的真正目标并非是那些就算搜集而来、也只能称得上是『杯水车薪』的物资，而是城市的情报，比如——”

“城中有哪些区域安全，有哪些区域危险，危险程度又有多少.”

“城中哪些幸存者友善，哪些幸存者凶狠，是否能够合作交易.”

“城中的生存环境如何，物资储备量如何，幸存者营地的位置.”

“这些种种...才是我们前来此处之后，需要详细带回去的东西.”

话音缓缓变弱，最终归为寂静.

两人再不言语，无声凝视彼此.

直至某一瞬间——

“你准备去救人...对么？”他问.

“只是顺便的行为而已.”她答.

“会很危险.”

“这是任务.”

他与她互不相让.

他本想说些什么.

可——

“——『保护花瓶』的游戏，该结束了.”

至今，这句话还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

它就像是一道诅咒.

每次当少年遭遇类似场景，它就会出现，将他的思想扭曲，直至毫无例外的妥协.

是的，这一次并也不例外.

“......我明白了.”

他叹息.

他苦笑.

“随心所欲的去做吧，去做你任何想做的事情.”

他轻语：“不管之后会发生什么，至少...我一定会陪伴在你身边，保...保证尽可能不让你受伤.”

『保护』

多好的一个词.

只可惜...他早已经没有资格再说出这两个字了.

“......那么，先去高点的地方吧.”

似若不知道该如何继续目前的话题，瑞吉儿垂眸收回自己和少年对视的目光，继续扫视起摊平在双膝上的地图，转言道：“今天的天气不错，视野开阔，近乎无风，很适合无人机飞行侦查.”

“说的没错呢.”

微笑着，某人抬手下意识又一次摸了摸身旁少女的头顶：“那么，就拜托你指挥啦.”

感受着头顶上传来的抚摸感，少女的面色不禁一黑.

“你...是不是好像忘记了什么事？”

声音中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寒意.

“啊...呃，这个，不是，那个...你听我解释......”

“下不为例.”

瞧见少年脸上的尴尬神色，少女的嘴角不经意间上扬些许，却仍然还是维持着冰冷面色开口：“记住，只有在三种情况下，你才能和我进行肢体接触.”

“第一种，是我允许后.”

“第二种，是情况危急.”

“......”

“那个...第三种，请问是什么呢？”

“......我还没有想好.”

闻言，似如心中触及到了什么不悦的地方，少女颇为罕见地在皱起眉头之后，以一种类似于恼羞成怒的口吻言语：“开车的时候不要东张西望，万一撞到什么怎么办？看前方.”

“不是，那个——”

“看——前——方.”

“遵...遵命.”

世界回归安宁.

车辆驶向远方.

时间流逝而去.

情绪逐渐平静.

回忆悄然浮现.

载着三道思绪.

载着两双眼眸.

载着一句喃语.

许久......

“如果......”

脱离回忆，不知不觉，她侧眸望去.

凝视起他的侧颜.

脱离回忆，不经意间，她抬眸观望.

注视着她的举动.

带着同类的设想，带着各自的情感——

“如果...那个人是我/你，你会怎么做？”

瑞吉儿/夏娜如是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