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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刚上班，张海强就接到张全民的电话，把报价单送了过去。

张全民在办公楼门口，看到远远走来的张海强，招了招手，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让张海强觉得就像个执行特殊任务的间谍。

“你这个价格有没有竞争力？”张全民接过报价单，并没细看，而是小心的叠好了，放进口袋。

张海强明白他的意思，斩钉截铁的说道：“张工放心，这个价格是我们公司的最低价了。”其实并不是，但他必须这么说，而且要说的有底气。

张全民摇了摇头，皱着眉说道：“我不管是不是你们公司的最低价，我只问你比别人低吧？”

这个“别人”是指谁，张海强清楚，自己拿到了对方的价格，而对方却根本不了解自己的底价，这场斗争自己稳占先手，他信心满满的说：“肯定比别人低。”

“你能肯定？”张全民又问。

“肯定！”张海强回答的斩钉截铁。

张全民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凤凰棉机去年人事变动，以前的老总上调到集团公司，位子空出来半年，各路人马你挣我夺较量了许久，今年年中才定下来，由原来公司的财务副总魏东接任老总的位置，而以前分管生产的副总尹总位置不变。但尹总经营多年，生产技术采购各部门几乎都是他的人，魏总虽然名义上是一把手，但很多事情做起来都是感觉掣肘。当然魏总也不是一般的人，厂子里也有自己的班底，而上面更是有高层的支持，所以稳住脚之后逐步着手分化尹总。

调整完至关重要的财务部和厂办，就轮到采购部门。所以这几个月以来，采购部一直在做采购流程的制度修订。各种方案提供给领导，领导们开会讨论研究，然后确定一整套的采购流程和监督机制。这个过程看似简单，但其中曲折颇多。握在手里的权力和落到口袋的利益，任谁也不会轻易放弃。张全民不动声色的看着厂高层们拳来脚去的明争暗斗，对于任何一方他都是敬而远之。

以前尹总当势，天成公司的人对于他这个负责具体采购的办事员，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只跟自己的部门主管老汤搞的很近乎。每年经他的手，付给天成公司的货款就有几百万之多，却得不到对方哪怕是一分钱的好处，这让他早就对天成公司憎恨无比。而张海强这边，是他用来报复天成公司最好的武器，只是厂里的政策还没正式确定，他一直不敢贸然行动。

终于尘埃落定，厂里要对采购环节进行重整，所有的零部件采购都要通过竞标重新确定供货商。这对他无疑是个好消息。而且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观察和考验，他觉得张海强这个小伙子虽然稚嫩了点，但做事还比较可靠的，可以跟他合作。

虽然采购主管老汤仍然还是尹总的亲信，而且也一再跟他明里暗里的表示，要他配合天成公司那边。但张全民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趁这次机会，把天成公司从自己的供货商里面挤出去，再也不能白替他们忙活了。

通过近一年的观察，罗亚平对张海强还是很满意的。张海强并不是严格意义上那种业务员，那种业务员让人一看就知道--------满嘴的甜言蜜语，甚至油腔滑调，总是没话找话的跟人套近乎。这样的业务员虽然也能带来很多的订单，但总给人一种不踏实的感觉，不仅仅是客户，也包括他这个老板。

而张海强跟他们不同，他话并不多，而且说话也不是那种刻意奉迎的毫无原则。待人的态度热情中也有着几分距离，而且尺度拿捏的很到位。对于客户偶尔的过分要求他也能有所保留的妥协，但牵扯到原则的问题也能据理力争而且能让客户接受并不心怀不满。这就看得出这个小子的水平了，有分寸，有原则，是个做业务的好料子。

而赵琳最近的表现让罗亚平颇为费解。这个跟了自己几年的部下，原先也是慷慨豪迈的女中豪杰，最近却不知怎么了，忽然变得郁郁寡欢心事重重了。按说赵琳是不该有什么顾虑的，公司今年业绩增长明显，这些成绩的取得都跟赵琳有直接的关系，是赵琳一手把整个业务部门带到现在的水平。

平时赵琳对业务员们算得上关怀备至，她就像个大姐姐似的为手下那些业务员们争取各种条件和福利，经常为了某个业务员的利益跟他这个老板纠缠不休。罗亚平从内心里钦佩赵琳的这种精神，她并不是只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业务团队整体。

赵琳的收入跟整个业务部门的业绩挂钩，罗亚平并不考核赵琳个人的销售业绩，他看重的是在赵琳的领导下，整个销售团队的业绩总和。只要赵琳把这群毛头小子们调教好，让他们快速走上正轨，就算是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任务。

至于说天成公司的那点业绩，能影响什么？肉烂了都在锅里，赵琳难道这个道理还不明白？

如果张海强这次能把凤凰棉机那边全部做下来，光是利润这一块，每年就有近百万，想到这里，罗亚平自己也禁不住咧嘴笑了。他难耐心中的激动，再次把张海强喊到他的办公室，没事找事的问了些别的事情，末了问：“张全民那边还没回信吗？”

第十一章

张海强对这次的报价信心满满，看到久经沙场的老板竟然如此沉不住气，心里感觉有点好笑，他安慰罗亚平说：“耐心等吧，有消息了，张全民肯定会打电话给我的。”

张海强估计的没错，第二天的下班路上张全民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张海强看到电话号码是张全民的手机号，激动的按了两次接通键才接通了电话。还没等把手机放到耳边，嘴里就热情的打招呼：“你好，张工。”

张全民根本没有理会张海强奉迎的声音，他的语气异常的冰冷，责备的口吻非常明显：“你到底是怎么搞的？我问你价格比别人低不低，你拍胸脯保证比他低。现在人家的价格怎么比你低？”他的语气气急败坏，可见这个结果让他非常恼火。

张海强的脑子嗡的一声，心脏仿佛骤然停了下，然后又突突的快速跳动起来，越跳越快，越快就觉得越揪心，像是做贼似的惴惴不安起来。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啊”，后面的一句“不可能吧”还没来得及出口，张全民恼怒的骂了句脏话，愤愤然的扣了电话。

手机在张海强的耳边传来嘟嘟的忙音，然后一片死寂。张海强脑子里一片空白，愣怔了半响才慢慢把手从耳朵边挪开，不敢相信似的看了看通话记录，张全民虽然只说了短短几句话，通话时间不过二十秒，但每个字就像是千斤的重锤，排山蹈海般把张海强打蒙了。

他感觉自己的腿有些软，心里空落落的像是五脏六腑都忽然没了踪影，两眼空洞的向四周望了望，街上的行人脚步匆匆，没人关注他的失魂落魄。

让一个人的情绪从高潮跌入低谷，原来只需要一句话。

靠在路边的电话亭上，张海强点上一根烟。自从韩琪搬来一块住，他的烟就戒掉了，身上虽然装着烟，那是给客户准备的，平时自己不抽。烟对于业务员而言，就是跟客户拉近关系的道具，即便是对方不抽烟，你敬上一只，对方拒绝了，这也算是搭上腔了。当然这都是初级业务员的套路，张海强现在的水平不需要刻意如此，但习惯已经养成，一时也没法改变。

狠狠的抽了两口，猛地呛了一下，张海强从混沌中渐渐苏醒过来。事情既然发生了，就该冷静的想一下对策，失魂落魄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他掏出手机，给云勇拨了过去，云勇一直关注这个事情，并且给了自己很大的信任和帮助，现在事已至此，得先跟他说一下。

“云总，对不起，凤凰那边没做成。”张海强嗓音低沉。

云勇先是问了下情况，虽然张海强没做成，但这个结果他是能接受的，毕竟还是用台远的产品，差别仅仅是从哪里出货而已。作为厂家代表，确保客户继续使用台远的产品，其实工作就算完成了。

“那他的价格比你低多少？”云勇安慰了张海强几句，然后问。

张海强并不知道低多少，他挂了云勇的电话，犹豫半天，又给张全民打了过去。张全民平时下班时间根本不接电话的，但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豁出去也要问清楚自己输在哪。

占线，挂掉再打，依然占线。然后再打，还是占线。张海强有点泄气的收起手机，刚准备往家走，电话响了。

“。。。。。。”电话是张全民打过来的，但他一句话不说。

“张工，对不起，是我工作没做好。”张海强先道歉，然后语气沉重地说：“我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跟你说实话，我提前知道了他的价格，报价是参照他的价格报的。实在是没想到他能比我价格低。”

“不是你们两家事先串通好的？”张全民冷冷的问。

“串通？串通什么？这怎么可能？完全没这个必要啊。”张海强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么一问。

“他每个型号都比你低十块。要不是你俩事先串通好了，怎么会这么巧？”张全民恨恨的说。

“十块？”张海强震惊了。

“是啊，十块而已。但就是比你低，我们魏总也没法，还得从他们那里进。”张全民的语气火爆，如果张海强就现在站在他面前，说不定他会抡巴掌打过来了。

“那，压包机配套的那些呢？”张海强小心翼翼的问。

张全民沉默了一下，仿佛不想回答，但最后还是说：“这个他没报价，这些就从你那里进货。”

这是个意外惊喜，原本心如死灰的张海强稍感安慰，看来前期的努力并不是一无所获。

“那你的价格肯定被天成那边知道了。”云勇面色凝重，肯定的说：“不然不可能这么准，每个型号都低十块。”

对于少则两三千，多则两三万的设备而言，每个型号只低十块钱，确实让人感觉匪夷所思。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张海强也怀疑自己的价格让天成公司知道了，但这份报价是他跟罗亚平两个人一起商量的，罗亚平怎么可能告诉天成公司？

那问题就是出在张全民身上。估计是凤凰公司里的人事先偷着看了价格，然后告诉了天成公司那边。天成公司毕竟经营多年，采购部上至部长，下至职工，跟他们关系亲密的大有人在。就算是张全民，谁敢保证他不会趁这个机会卖个好给天成公司，以换取天成公司的报答呢？

如果是张全民，那他的演技实在是太好了，都可以给他颁个奥斯卡小金人了。不过张海强觉得张全民这么做的可能性也很低，因为他完全没这个必要。

“有没有可能是张全民故意给天成公司施压，把你抬出来，想跟天成公司谈条件？”云勇问张海强。

张海强皱着眉，没有做声。云勇的怀疑有道理，但没证据，谁也不能乱猜。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是他的责任，是他没把工作做细致，做到位。

罗亚平面色如水，一片沉寂。他摆弄着茶几上的茶杯，闷头听云勇的分析，并不发表自己的意见。自从两年前开始接触凤凰棉机，这次是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差不多就要把合同拿到手了，结果却在最后一秒功亏一篑，这让他这个老板遗憾不已。

但他不能指责任何人。不论是台远电气洛东分公司那边的云勇和木成林，还是自己公司的张海强，该做的，能做的，他们都做了，而且做的很好，并且差点就成功了。云勇还为这个事情专门赶过来，已经仁至义尽了。

赵琳坐在罗亚平对面，茶水一杯接一杯的喝。事情会是这个结果，她也没有想到，看到身边三个男人都不说话了，赵琳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刚准备说话，罗亚平忽然猛地抬起头，向她摆了摆手，说道：“先不管这些了。虽然没有全部拿下来，但起码新产品那部分还是我们的，张海强。。。”他看向张海强，顿了一下。

张海强连忙坐直身子，看向罗亚平。

罗亚平白净的脸上一片肃穆，说道：“你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把压包机配套的那些设备准备好。已经出过一次岔子了，我不希望再有第二次。凤凰棉机这个客户，现在就完全交给你了，你继续跟张全民那边搞关系，同时还要扩大范围，不能仅限于他一个人。什么时候你能做到天成公司在厂里的那种程度，我就不信所有的单子不是你的。”

云勇哈哈一笑，说道：“真要到了这个程度，就是他们追着你买，不是你求着他们了。”

张海强没有笑，凤凰棉机里复杂的关系让他打怵，但工作又不能不做。要想摆平那些老谋深算的老油条，他这个初出茅庐的小业务员简直是痴人说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