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在骗我。”我笑答，双髻山麓营门外，我早戴上了鸠婆婆送我的玄冰蚕面罩，“那时节已然易容，大人如何认得出。”

“面貌虽有所改变，但眼睛却一直未变。”他颇为自信地答道。

我颇感吃惊，若是他未骗我，那他这眼神可真够毒的，过了六七年，还能认得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想那时战事胶着，大约我心情也很紧张，总觉得你与鸠婆婆是楚国的奸细。”

“后来呢？”我忙问。

他不自觉地一笑，转头斜睨着我，“什么后来？很明显你们不是。”

“我的意思是，大人如何知道我们不是奸细呢？”我锲而不舍地追问。

“鸠婆婆就不说了，你的话，看着诡异古怪，实则行事莽撞欠思量，我在想若真是楚国的奸细，那楚国人可真够笨的了。”

他索性大笑起来，得意洋洋的模样让我倒吸一口凉气。我也不甘示弱，迅速答道：“谢大人抬举。”说完头扭向一边，嘟着嘴，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好么。

他似乎并没觉察到我的反应，自顾自指着远处青烟袅袅的方向，简洁地说道：“到了。”

好奇的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远远望去，千里平畴点缀了几个小山丘，几条明显的小路将它们彼此相连。李家坪便置于山丘中央，面积不如萧家庄、高家屯大，但胜在山环水绕，风景独好。

在一处坟茔旁，我们见到了结庐而居，守墓近三载的李福。他穿着细白深衣，腰间系着草绳，脸上并无悲戚之色，气色比在军营中要好许多。如今风气浮躁，像他这样严格遵循古制，谢绝一切应酬玩乐，结庐守墓的人已经很少了。

山丘之上，一方竹簟，幕天席地，蜿蜒的小路在脚下舒展，视野极其开阔，除了风吹不免瑟瑟发抖之外，这招待来客的地方可以说是举世无双，天下无二了。我们三人随意聊了些别后的事情，李福告诉我们他在太医院干了一辈子，操心多思虑重，趁着为母守孝，他得以卸去一切身外之物，专心研读医书，加之山野之地怡情养人，他的身体比以前大有改善。说着不忘略有深意地看着萧琰，絮叨了若干句千万以身体为重的老人之言。萧琰并不接话，思忖片刻，问道：“先生，我其实有个不情之请。郕王殿下身体时好时坏，他年岁不大，想来或许可以治好。”

“恕我直言。医得了病，医不了命。无论是寿命还是我们的身体，皆有消长定数，就好比冬日烧柴火，一下子烧完变没了，还不如量入为出，方是延年益寿之理。”

李福的解释与鸠婆婆曾经告诉我的别无二致，“如果郕王也变成个万事不挂心的惫懒人物，绝对可以长命百岁。”我自言自语，猛地一抬眼，二人正惊讶地看着我，特别是萧琰，好像研究怪物一样，拧紧眉头盯着我。

“哈哈，姑娘解释不差，也正是老夫的意思。”李福捋着胡须，爽朗地笑了，随即叹气道，“若是如此，那便不是郕王了。”

李福说完，三人一阵沉默，我心头一活络，脱口而出心中片刻的所思，“屈子活了二十六岁，但不影响他名垂青史，无论作文或是为人，多少人望其项背。命数消长自有天定，成为传奇或是归于平淡却可以自己做主。我自然希望郕王身康体健，但我也更希望他能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这才不枉世间走一遭。”

我下意识看着眼前一老一少的反应，李福尚好，始终面带微笑，萧琰脸色便有些难看了，难道我又说错话了。

“哎，姑娘说得对，人世间到底是美中有不足。这上下颠倒的世道，比如姑娘你，贵为世家小姐，竟然跑到军队当起了杂役，可不是玉陷泥淖。”

李福说话的时候，我故意颇有些自得地看着萧琰，可别小瞧了我。

“先生未免悲观了。亏得这样的世道，才给了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富家子弟历练的机会，本来只是一帮纨绔，因着战乱或许成王成宰也未可知。”萧琰是语惊四座，虽然在座也就三人，我和李福竟然答不上话。可萧大人，你有没有想过，那成王成宰的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或许连命都保不住。

三人正聊着，突然闪出一名家丁模样的人，一露脸便慌忙禀告道：“公子，皇上要召见你，请你速速回陵州。”

“宫里来人了？”萧琰问。

“来了十几个，现在正和老太太说着话，说是要等你一同回宫。”

萧琰起身准备走，又似乎有些犹豫，李福抢先说道：“大人快去，兰姑娘，老夫自会亲自相送，大人不必担心。”

“我们陵州见。”他简短的地对我说道，深深地望了我一眼。

“大人保重。”我怯怯地答道。皇上紧急召见，总是不妙，我为萧琰的处境感到一丝隐隐的担忧，也为着毫无征兆的情况下，他得从悠闲突然转到紧促，心生恻隐。官家人不易啊！

他和家丁匆匆而去，少了他似乎少了屏障，我这才觉得四维空空荡荡，寒风渐紧，心无所依。

※

因为萧琰被紧急召回，萧家庄人心惶惶，老祖母坐卧难安，我与大先生更无心打搅，如今说一大堆安慰的废话都无用，赶着回陵州打听消息，或许还能有个照应才是最安定人心的办法，于是大先生挑了几卷书我们便匆匆告别赶回陵州。

北边儿与晋人之争初战不利，损失人马上万，皇帝外出东郊祭坛祈福，却不料暗遭刺客袭击，所幸无伤，那刺客也被抓住，暂时关押在大理寺。受尽严刑拷打，让这刺客说出幕后凶手，这人始终不吐半字，也差不多就剩下一口气了，突然提出要见萧琰一面。这便是萧琰被紧急召回的原因。

这个消息对我来说可谓当头棒喝，刺杀皇帝的刺客要见萧琰，大人的处境可谓不妙，萧琰回陵州的当天我和大先生也赶回了陵州。这天晚上萧琰便去了大理寺，这个晚上对我来说又是失眠的一夜，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大人和刺客有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