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人的情话我是破天荒第一次听一个男人对我这么说，我睁大眼睛盯着眼前这个好看的男子。虽然他有时冷冷的，可却不是沉默木讷的类型，我发现他若存心顶撞，可以把人气死，可要是他愿意，这软言细语简直听得人耳朵发麻。

“我哪里是让你休妻，我只是担心自己和你的妻相处不来，毕竟我脾气也不算好，而且我与她曾见了两次面，每次都不欢而散，我无法想象以后如何在同一屋檐下生活。”我看着他，希望他能给我一颗定心丸，告诉我其实他的妻性格挺好，长久相处，是可以彼此和睦的。

他却颇有些不耐烦，歪着头认真地看着我：“你到底是嫁给我，还是嫁给高守贞，况且——”他转身走向书案，颇为轻松自在地坐下，拿起一本青皮册子继续道，“天下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百分之百笃定的事情，分析利弊，觉得利大于弊，就得当机立断，做出判断，为人处世和行军打仗是一个道理。同一屋檐下，家长里短总是有的，你只需满心满眼都是我一人就可以了。”他身子往前探，嘴角隐隐括出一个坏坏的弧度。

“满心满眼都是你一人。”我疑惑地望向他。

“没错，兵看将，将看帅，在一个体系中，你围绕着最重要的那个人，肯定不会出错。”

我本就不擅长谋略与心机，他这处世之道简单易学，有一种一条道走到黑的直白效果，很是适合直性子的我。另外，我本来就是嫁他这个人，只要他爱我，我敬他便好，何必管太多不相干的事情。这么浅显的道理，我倒一时糊涂了。

他送我的时候，我突然觉察少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怎么不见小怜？”

“死了。”一旁的萧琰低垂着眼轻轻说道。

小怜是为了帮萧琰挡利箭，却遭箭正中腹部，失血过多而死。若不是小怜突然扑向萧琰，怕是他便有性命之虞。我想起很久之前，军营中做了一个梦，梦见他被暗箭刺中胸膛。

“我这人大约在战场上太显摆，老是招惹弓箭手的注意，几年前攻婺州城，也是中了一箭，索性没及要害，否则哪会有如今和你面对面说话的份儿。”他笑着摇头，暗白的脸色显出一种颓唐之色。

“活着是侥幸，死去是必然。”送别的时候，他的这句话一直绕在我心头。到底是多么残酷恶劣的遭遇，才能总结出这么个道理。平静生活的人无法理解，初雩先生说萧琰是踩着尸骨封王晋侯，可是每一个陵州人何尝不是踩着累累白骨延续生活的平静安宁。这份无扰的后面，万千尸骨中，就有小怜。那个笑起来圆眼眯成线的小可爱，希望你的灵魂在三清山得以安息。

萧琰再次北上之前，特地去了一趟金兰馆，目的是找兰七兰七嫂随意聊聊。上半天着人投了拜帖，下半天赶着傍晚便来了。他说来得匆忙，来不及备上礼物，便着人递上了一只雕刻着花开富贵团圆纹的匣子。

赶在这个时间点来，明显就是要用饭的。我在军营中就知道他没什么忌口，只是喜欢清淡的口味。饭菜都是兰七嫂亲自下厨，清淡可口。和请小豆子吃饭那次不同，虽然萧琰一身便装，举止言谈恍然间以为是个可亲的书生，然而他不经意间透出的严肃地气息让明泽、明润躲得远远的。

有萧琰在，我也不好意思上桌，只是装作很贤惠地帮着兰七嫂打打下手，偶尔也为桌上客人斟酒。

当我小心翼翼为他斟酒的时候，他侧身虚出一个位置，虽然一边要应着兰七的胡吹海侃，但眼光一直随着我的一举一动流转，目光温柔，含着欣赏之意，我又是开心又是害羞，垂眼对着他浅浅一笑，一转身将自己躲入屏风后。

兰七哥喝得酩酊大醉，连绕着曲线送客都不能够了，萧琰喝得脸色泛红，我直夸他酒量特别好，他却有些茫然，告诉我本来是想找兰七商量我和他之间的婚事，然而——

“这萧琰看着冷淡，实则口齿爽利，颇为健谈，他讲的战场故事比瀛洲城那个孙瞎子讲得好多了。到底是有实战经验，有勇有谋有机遇，哪像是孙瞎子，一派胡说八道。”事后，兰七心悦诚服地感叹道。

“萧琰没说别的么？”

“没有啊，一直讲着打北边儿的事情。”兰七不明就里。

“你啊，我跟你使了多少眼色，你只是不理我，一味缠着人家讲些不相干的。你以为人家送上一盒子南洋夜明珠，专门上门给你讲故事来的。”兰七嫂恨铁不成钢地插嘴道。

兰七猛地拍拍头，他终于明白了，继而说：“虽然不能成为正妃，但嫁给这样的人，倒也不埋没你。”

“一匣子南洋珠就把我卖给萧琰了。”我嘟着嘴，扯着花架上垂下的一株兰草叶。

“个个都是鸽子蛋大小，买下十幢金兰馆都绰绰有余，人家对你必定是真心的，姑娘你可不要拖了，你年纪可真的不小了，”兰七嫂亲热地搂着我的肩，“能选中我这如花似玉的妹妹，萧琰的眼光着实不错。”

萧琰走后，他说最长不超过三个月，就来接我。而我满心满意开始准备自己的嫁衣，其实一直都有在做，利用闲暇的时间，缝个滚边，打个绦子，一点一滴的积累，如今也差不多有满满一箱子了。

然而以前做，心不在焉，纯粹是打发时间，也不知道会穿给谁看。而如今一切都明确了，持着剪刀，慢慢缝裁，嘴角不住上扬，窗外春光正好，正如女子这十八岁的年华，明艳动人。

三月里，明泽童子科拔得头筹，得到神童的称号，皇帝封他为太子侍读，让他之后出入宫廷与太子一道读书习字。这种消息于我，并不觉得多高兴，太子李植连三字经、千家文都学不下来，明泽跟着太子读书，岂不是浪费人才。

不管怎么样，金兰馆因为明泽大摆宴席，宴请宾朋。陵州府户房管事任侠与兰七哥颇有往来，也在应邀的客人中。宴席上，任侠告诉我，给我庄子介绍流民的事大约要搁置一段时间，原因是陛下要加快三清山工程的进度，所有流民一律北上，或是屯田护边或是充当工役。

“听说有人为了不去北地，自甘为奴籍或者剃度出家亦或是直接逃离唐国境。”任侠摇摇头。

而在明润伴太子李植读书没多久，我也暗暗等着萧琰的消息，却突然又受到皇帝召见，宫里来的人还纷纷向我道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