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帝君
作者:云裁 | 分类: | 字数:32.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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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故事
“殿下似乎一直无心朝政,殿下到底在想些什么?”是啊,自从陈王掌权,以他的才智,海内富庶,朝野清晏都不在话下。然而实际的状况是,朝政纷乱,烽烟四起,说是暴政都不为过。
他并不急着搭话,信手拈起菩提子往竹篮中一扔,“如果喜欢这杀伐决断在手的感觉,也断然没有心境去帮草药编个谱子。”
“就算是不喜欢,既然殿下已经处于这极权的位置,那也只能既来之则安之,怎可恣意妄为。”我说得有些激动了,陵州城内外早已乱成一锅粥,他却还在侍弄菩提子,这无为而治倒比那暴敛苛政更为可恶些。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大约听惯了太多阿谀奉承之声,许久没有听见别人的指责与批评了吧。
我索性心下一横,把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倾泻,“你就不要摘什么菩提子了,先找地方躲起来,总比到时候被那些攻城将兵侮辱要好得多。”
“木樨,谢谢你。你担心我失掉自尊。可我的尊严骄傲早就被剥夺光了,就算是那城外的官兵把我押上城头示众,我都不觉有什么。”
“殿下,尊严荣耀就不提了,眼下再怎么也是保命要紧。”
“保命,难道命有那么重要,曾经所有的尊严、荣誉、骄傲都没了,徒留这具没有灵魂的躯体又有何用。我很早就已经不是我自己了。不是我自己之后,我所做的一切便是成全一人而已。”
“成全一人?”我疑惑了。
却只听远远地有人声尖叫以及一片夹杂各类声响的嗡嗡声,我的心突如其来地一紧,只听内侍边朝着我们跑来,边大声喊着:“殿下,殿下,听说城墙被撞开了一个窟窿,城里都乱了。”
我一听城里都乱了,心上惦记着金兰馆,这次无论如何我要和家人在一起,我尚未转身,却被陈王拦住。
他以不容置疑口气吩咐左右侍卫:“看好兰姑娘,不得让她踏出宫门半步。”
※
我被禁足于靠近后苑的一方小院,侍卫们守着所有的出入口,除了为我送饭的嬷嬷,谁都不曾进得来。
那嬷嬷和我一样,曾经伺候过太子一段时间,据她自己说,她也是看着陈王长大的,算是宫中的老人了。
见我怏怏不乐,大约是怕我心中对陈王产生怨恨,她一边将饭菜端上桌案,一边看似随意地说道:“姑娘不要怨殿下,这兵荒马乱的时日,殿下也是担心姑娘的安全。”
“陈王殿下去了哪里?”
“殿下领兵上了城头。”
“那岂不是很危险?”
“哎,谁说不是,谁曾想到陵州还会乱成这样,菩萨保佑哦。”
不管城内外如何吵嚷,局势如何焦灼,我所在的这方院落出奇地安静,秋蛩长鸣间或有一两声狗吠。
我再想冲出去都没用,门已经被侍卫锁上,那墙又相当高,不是搭个桌子凳子就可以越过的。不管如何央求门外侍卫,只是不出声,好似我对着虚无独自唠叨一般。
守着一灯如豆,迷迷糊糊,晃晃悠悠,门锁有响动的声音,浑身一机灵,推门而出,却是侍卫,说是陈王有请。
借着月色,七弯八拐,进入一所从未来到的宫殿,檐角飞张,犬牙交错,甚是骇人。凭直觉以及触鼻的香烟味,这大概便是景灵宫了。
侍卫没有带我去正殿,而是直接转入小一些的偏殿。殿内,陈王背对我跪坐一只蒲团上,他身旁不远还放着一只蒲团。他躬身一把一把从竹篮中抓出我们早上在后苑采摘的菩提子,投进面前博山镀金炉中,发出一阵哔哔啵啵的爆炸声。
“殿下,你引兵上了城头,如今外面情况如何?”我走到他身边,施礼后顺势坐在他旁侧的蒲团上。
“放心,金兰馆你的家人都好,我将你禁足,只希望你是安全的,不要见怪。”
“先生——”
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看着我。
“你呢,打算如何。”
“木樨,你先别问我的打算,先听我给你讲个久远的故事。”
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闲心讲故事。我想知道他去城头干什么了,可曾遇见萧琰,城门被撞开了洞,城内尽是百姓以及不多的士兵,根本无法抵挡城外的铁骑,那么如今萧琰他们估计是入了城。
伴着火烧菩提子的脆响,空中弥漫着有些烧糊的草香味,在这暗沉沉大殿之中,我开始聆听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的悲伤,于他或许是久远的哀伤与祭奠,而对我不啻于触目惊心,惨绝人寰。
许多年前,宫里有一个女孩,叫作初儿。她是大学士的独生女。她不爱读书写字,长相在官宦仕女中只能算是中等。陈王之所以看上这个女孩子,大概是性格相似,另外都喜欢室外的花鸟虫鱼,不喜束缚。
“十三岁那年,我生了一场重病,遍寻名医都无济于事,那时初儿开始信佛,也不知道是不是谁告诉了她些什么,她开始迷上种菩提草,不光种在后苑、陈王府邸,连那相国寺也全部种上了。或许这菩提草真有些灵气或者便是初儿的诚心感动了佛祖,我也慢慢好了起来。”随着陈王缓缓的叙述,我眼前出现一个明丽又痴情的女子。
十五岁那年,初儿成了陈王妃,哥哥李霰正式登基。陈王知道哥哥一向是不喜欢自己,他知道若是哥哥当了皇帝,自己很大的概率是要发配到不毛之地,当个闲王。
但没有想到的是,哥哥李霰不止是不喜欢他,而是非常仇恨他。他当着陈王的面侮辱了慕太妃,剥夺了陈王的王位,将他禁足于方寸之地,吃喝拉撒全在一室之内解决。
许多帮着陈王说公道话的正直的官员纷纷被打压,其中也包括初儿的父亲。初儿当面顶撞了皇帝李霰,龙颜为之大怒,将初儿关入天牢,折磨得奄奄一息。
“后来他让我见到了初儿的最后一面,衣不蔽体,周身血痕,面目全非,我抱着她,还能感觉到她在我耳边吹的微弱的气,可是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继续等着他说下去,揪着一颗心。
“他说你们不是要生生世世在一起吗,我就成全你们。有人将我和初儿面对面绑在一起,整整十五天,我眼睁睁看着她变青发黑腐烂,看着灰色的蛆虫爬满她周身。”
我抑制住胃部的不适,看着眼前这个早已经泪水满脸的男人,听着他继续说道:“我不知道他隐藏的仇恨这么深。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无辜,我无心朝政,我对权力没有兴趣,可是我的母亲,她爱极了权力,她老是逼着我去父亲面前邀功,去表现,我知道母亲还做了许多挑拨离间的事情。我真的好为难,木樨,有时候,我真的不知道如何去平衡他们的关系,我无法做到两边都讨好,但我实在不愿意违逆母亲,这样的结果,只能是他对我的仇恨越来越深。我不知道该怪谁,我总觉得也不能全部怪他,可难道都要怪我,我受到的非人的畜生一样的折磨,木樨,你告诉我,我该找谁讨要公道。”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如若他是萧琰,我就该抱着他,给予他隔离寒夜的温暖。
“一切祸端都是你那善于伪装的母亲,她便是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