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

一辆黑木马车停在宫廷之外，守门的禁卫军一抬眼，便看到了马车前悬挂的一块玄铁令。

令牌漆黑，守卫军再一看，一个“凤”字赫然印于令牌之上。

还来不及思量，马车中传出一声侍女的声音，“皇后娘娘回宫，尔等还不开宫门？”

微风拂过窗栏，古朴的令牌轻轻拍动车车檐，将这声音传遍了皇宫。

前朝正值早朝。

永福宫里众妃还在等着贤贵妃起身后，她们好请安。

一贯眼高于顶的内务府大总管萧章，则行色匆匆的从内务府赶往长春宫。

眼睛里还隐约泛着盈光，皆因他守着的这座宫殿终于迎回了它的主子。

萧章本名并不姓萧，他入宫早，人又机灵。得了当时的大总管看中，收为了义子。

此前宫里人都管他叫“小章子”。

后来他义父年纪渐渐大了，皇后娘娘进宫后，便把他安排到了长春宫伺候。

也是自那时开始，他有了真正的主子，之后更是有了正式的姓名。

在萧章所有的记忆里，所有真正活的有尊严的记忆，都来自于那位灼华的皇后娘娘。

他怎么能不激动落泪，那是赐予他萧氏姓氏的人。

他一介残破之身，得世族之姓。

长春宫领头迎接的是昔日皇后娘娘身边的尹嬷嬷，尹嬷嬷年事已高不适合长途跋涉。且长春宫到底还需要人守着，便留了她在宫内。

一别经年，尹嬷嬷带着长春宫众人跪在宫门口。

待那凤驾近了，匍伏于地，“见过皇后娘娘，奴等恭迎皇后娘娘回宫。”

“嬷嬷快起来。”温润空灵的声音自凤驾内传来。

随后赶来的萧章，看着那青灰素衣的人下了马车，灼华依旧，他只觉得心跳如雷鼓。

“奴才小章子，给皇后娘娘请安。”

“小章子，你怎么……”皇后望着眼前已经斑白了头发的萧章，百感交集，下一瞬便挂了笑，“这把年纪了，还好意思自称小章子。”

萧章闻言轻怔，低眸掩饰眼角的泪痕，再出口的哽咽却暴露了情绪，“在您跟前，奴才永远是小章子。”

眼下阳光如沐，皇后的视线掠过长春宫，一如她走时一般。她抬手轻搭着萧章的右臂，朝着这座她离开多年的宫室走去。

走过殿前，余光看到昔日的海棠树已经高过了屋檐，花开正盛。

皇后脚步未停，继续向宫殿内走去，“去看看太子可得空，顺道请安宁公主过来一见。”

立刻便有长春宫里的太监得令去办了。

只萧章拧眉，“可要去通知众妃嫔前来请安？”

皇后走到正殿的主位上坐了，打量着宫殿四周。似乎是想看出于她走之前有何不同，听到萧章的话，漫不经心地如同闲谈一般说道：“请安就不必了，我习惯了清净了。只是到底众妃去一个贵妃宫里请安，着实不大像话。小章子，便给你个机会，让我看看你还是不是如当年一般嚣张。”

萧章只觉得胸前一震，“定不敢让娘娘小瞧了奴才，奴才这就去办。”

他的目光，随着步伐地迈动越发坚定，声却如浮云飘渺，“永福宫请安？！！就停在今日吧。”

皇后看着萧章急促的脚步，默了默，声音里多了斯不易觉察的凝固，“倒是也不用这般着急。”

一旁候着的尹馍馍，眼里泛起幽深的光泽，“娘娘不知，章公公等这一天很久了……”

其中深意，唯有长春宫众人才能体会。

皇后半晌没有说话。

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嬷嬷辛苦了，长春宫上下每人赏黄金十两。”

想起太子寄来的那封信，以及她的兄长寄来的书信。皇后萧之鸢才明白，这些年，倒是她享了清净，却连带身边人受苦了。

长春宫内春意盎然，皇后淡淡道：“我于护国寺多年，倒是不知道这最简单的道理了。世间种种强求不得，随心胜意便可。”

就如今日她何时到了燕京，何时想入宫，便入了。

没有所谓的皇后法架，也不必在宫门口大张旗鼓。

萧之鸢在春风中扬起头，安静地开了口，“告知阖宫，皇后萧之鸢祈福回宫了。”

萧章是比皇后娘娘回宫的消息还要先一步到的永福宫，永福宫内贤贵妃才刚刚坐到了主位上。

从永福宫门，走到正殿不过几息。

萧章拦了要通传的小太监，直直地走到了正殿。还没到门口，便有永福宫的宫女喝止，“萧总管，永福宫正殿不得擅入！”

萧章不动声色地停下脚步，用正殿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喊道：“皇后娘娘口谕，着令各妃各回各所，日后无需请安。”

一语出，殿内诧然寂静。

贤贵妃脸上一贯的温和几乎要维持不住，眼角抽动不止。

她拼命稳住心神，对着一旁的大宫女说道：“请萧公公进来说话。”

此时的她，完全没有想到那个骄傲的皇后在与皇上决裂多年以后，还会主动回到后宫。

她知道，那个女人有多恣意妄为。

至于刚刚说的，取消请安。大概是那位远在瑞安的皇后，在为太子殿下入朝议事铺路了。多么可恨，她努力了多少年才得了这后宫请安的待遇。

就算要停，她也断不会如此就停了。

总要在皇上心里，再狠狠划上一道才行。

等到萧公公入了殿，贤贵妃已经恢复了温柔端庄，“萧公公，不知皇后娘娘可还有别的吩咐。端午将至，本宫也为娘娘准备些土仪……”

可还没等她说完，那个跟皇后一样碍眼的萧章，先是咳了两声，才慢悠悠道：“土仪便不必了。”

这话让贤贵妃愈发厌恶这对主仆，不过没关系，他越嚣张越好。

所以，听到这话的贤贵妃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只不过，这笑很快就变了意味。

因为萧章接着说道：“皇后娘娘回宫了，还请诸位娘娘谨遵凤令。”

当即便有昔日与皇后交好的妃嫔起身离去，有一便有二。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殿内便只剩下德妃一人。

萧章向着德妃的方向，定定的看了一会。还未开口，德妃便匆匆对着贤贵妃行了一礼后，急忙离去。

此时，贤贵妃脸上的肌肉终于不受控制般的抖动。

她努力地撑着脸色，却终是连声音都维持不住便的尖锐，“公公这是何意？”

萧章却是不屑一顾的行了一礼，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

这才哪到哪。

温柔端庄的贵妃娘娘，以后还有的是你端不住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