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广瑞羽不知道以什么底气支撑着的笑容里，顾修明平静道：“如果有，我不希望他投生到我家。”

……果然是这样吗？

广瑞羽心里浮现冷冷的嘲弄，还未等他开口，就听身侧的女孩轻声道：“因为，还不如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里来得幸福？”

在广瑞羽迷惑的目光和顾修明骤然移过来的视线里，方以唯为自己不多加思考就说出口的话汗颜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笑道：“你说你来自北域，又姓顾……所以我就猜你是那个顾了。”顿了一下，她又道，“不仅仅是我，广瑞羽也猜到了吧？”

广瑞羽沉默了一下，轻轻点头：“和她的理由一样，而且你一出现就就用的冰系技能，威力极大，是那个顾家的可能性很高。”

因为知道那个顾家是怎样的庞然大物，他才问出那个问题：动人心的，到底是财帛权势，还是……天性？

然而现在看来，果然还是财帛动人心吧……

“也不止那几点吧……我确定你是顾家人最主要的还是你一路自己穿越丛林前来，而没有搭乘安全的交通工具。”方以唯想了想，道，“有人曾经告诉过我，顾家的成年试炼就是成功穿越某片丛林，成年以后去任何地方，只要时间允许就必须自行穿越丛林……”

穿越丛林？广瑞羽震惊地看向方以唯，在后者明了的点头下呆滞了。

丛林何等危险？

顾家却需要穿越不止一次……他们是只要离开住所前往其他地方都需要考虑穿越丛林，考虑丛林的危机……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顾修明之前的话的意思是……

“顾家的人丁很少，我一直以为是北域的地理环境因素……”广瑞羽愣愣地开口，联盟的专业机构每年都会公布各类数据，他曾经看过，记得北域的出生率和婴儿存活率一向偏低，孩童成年前的夭折率一直居高不下，常年位居联盟各区之首。

身在北域的顾家人口单薄，他以为这是大环境影响下的常态……然而，其实是另有原因？

“对大部分人来说，顾家的这个规定很不近人情，如果你有弟弟，弟弟观点和大部分人一样，那普通家庭确实要比在顾家幸福。”方以唯笑道，“但若是天赋出众本就热爱挑战的人的话……”她认真思索了一下，“就算出生普通家庭一样可以去丛林挑战……咦这么看来好像不管怎么样都还是出生普通家庭好？”

顾修明立刻皱起了眉头，在话题将要转到别处去的时候，他微微抿了下唇，忽然开口：“也有好处。”

方以唯&广瑞羽：？？？

在两人一同看过来的茫然眼神里，顾修明注视着方以唯的眼睛，说：“我会保护好她。”

没等两人奇怪为什么说的是“她”时，顾修明一口气说了下去：“我会照顾好她。如果她半夜想吃东西，我去给她做；如果她做错了事，爸要责罚，我给她担着；如果她要出门，我陪着她一起……”

一口气把想了半天的话统统说完，末了抿嘴，顾修明不再开口，只是眼睛依然看着方以唯。

看得后者分外不自在。

怪了……怎么觉得好像是在对我说？

但是……啊哈哈哈怎么可能啊自我感觉太好了吧喂！

肯定是错觉！

“……呃，你会是个好哥哥呢……”然而依然觉得顾修明的话里带着什么隐藏意思的方以唯僵笑了一下，干巴巴地说。

顾修明却像是从她这句话里得到了什么额外的承诺一般，眼睛亮了亮，虽然并没有对这句话做出什么回答来，但广瑞羽明显感觉到，那个青年周身的气息忽然松了松。

自幼心眼就特别多特别多特别多的少年若有所思，一时也忘记了自己之前问话的目的。

直到三人离开丛林，在边缘地带遇见了神色憔悴的广瑞舒时，广瑞羽才想起来这回事。

“那个好像是你哥哥？”方以唯有点不太确定，这会儿广瑞舒的样子和之前见面的模样大不一样，那种受到重大打击之后根本没有掩饰的悲哀让方以唯几乎怀疑上回见到的意气风发的青年是另外一个人。

广瑞羽静静地注视着那个青年，他们离广瑞舒所在的地方还有些距离，也是方以唯眼神好，一眼看到了，提醒了一句，他才注意到。

没有听到广瑞羽出声叫住人，方以唯迟疑地看向身后的少年。在看清他的表情后，方以唯沉默了。

似乎有种她并不明白的东西在这份沉默下静静地涌动。

联系到游戏里两兄弟的结局，方以唯忽然意识到了，昨天晚上广瑞羽那个莫名其妙的问话是怎么回事。

“你不想回家？”

广瑞羽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轻轻地说了一句：“不回家，我还能回哪里？”

“回你想去的地方啊！”方以唯脱口而出。

广瑞羽下马的动作一顿，依然坐在踏雪追风马上的方以唯低下头来，注视着已经一只脚落在地面上的少年的眼睛。

“你都十五了吧，好意思一直吃爹妈的住爹妈的吗？人总有一天是要长大独立的啊！”同样是十五岁但是目前还是由自家哥哥养着的人没有丝毫自我羞耻意识地开口，义正言辞，“就算你现在离家，最多不过是比其他人提早了点时间而已嘛！很正常啊！而且……”想起游戏里那个即使手无缚鸡之力依然在重武的联盟里被誉为传奇的人物，方以唯道，“就算不仰仗家族荫庇，我想以你的能力，闯出一片天来也不难。”

“白手起家，自己创业什么的……不觉得听起来很带感吗？”耸了耸肩，她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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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广瑞羽还是叫住了他哥哥，在青年几乎喜极而泣的拥抱里，他沉默地跟着家人离开了。

“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广瑞舒有些语无伦次，反观广瑞羽，虽然不能算是面冷如霜，但是比起平日里无法无天的小少爷来，此时的他特别沉默。

广瑞舒以为是弟弟被这次死里逃生的经历吓到了，还没回神，只拉着他到城外郊区的一个旧房子里。

广瑞羽被魂兽抓走之后，他好不容易从围攻他的兽群里脱身，立刻顺着那只海天青消失的方向追了过来。

并不是怀抱着能够活着带回弟弟的期盼，仅仅只是……无法就这么离开。

也许……也许还活着呢？

路上遇到的兽群让他那份本就渺小的希望越发微弱。

可想而知，看到依然活生生的少年时，他心里的惊喜有多强烈。

这个旧房子是他在逃离兽群的时候发现的，房子的地理位置不错，没有受到兽群骚扰，可以说是目前比较安全的歇脚地。

“小羽我们先休息一下，等会哥哥带你去安全点的地方。”广瑞舒身上还带了点吃的，只是些平日里用来填肚子的小糕点，看弟弟只是接过去了没有吃，广瑞舒叹了口气，劝道，“我知道这些你平日里都不爱吃，但是现在也没其他东西能吃，先填填肚子吧。乖，回去之后你想吃什么哥都让人去给你买。”

“我吃过了。”广瑞羽把糕点递了回去，“不饿。”

吃过了？

广瑞舒愣了一下，兽潮里小羽能吃什么？

对了，小羽是被海天青抓走的……他是怎么脱身的？

“有人救了我。”像是看出了他的疑问，广瑞羽道。

“是谁？我们得好好谢谢人家才行！”广瑞舒不假思索道。

广瑞羽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直到没等到回答的广瑞舒转过身去铺休息的床铺时，他才开口：“对，你是要好好谢谢她。”

一阵冰冷。

广瑞舒迷茫地低头，他看到一截刀尖从小腹处露出来。

广瑞羽抽回短刀，被一刀穿腹的青年摇晃了两下，倒在地上。

那刀上似乎还涂了什么东西，让广瑞舒的体力迅速流失的同时，神智也越发模糊——这是失血过多的征兆，但是以他目前的出血量，根本不可能导致这种情况。

广瑞羽随手扯过一旁的床单，擦去短刀上的血迹。

他身上常年藏着两把短刀，一把在和海天青搏斗时丢失了，另外一把一直带在身上，藏得妥帖。

广家经年照顾小少爷的女仆也从不知道他身上有这么两把刀。

广瑞舒张了张口，秘药的作用让他的吐字声轻不可闻：“为、什么……”

或许真的有血缘间的神秘感应，广瑞羽仿佛是听到了他的话一样，转过头来，淡淡道：“我本来想杀了你，不过么……就像我刚才说的，你要感谢那个救了我的人，我决定不杀你了。”

说着这话的广瑞羽，神态也好，说话的语气也好，和平日里根本完全不一样。

那样冷酷的话语，从他口中吐出时，不带一丝波澜，如同死水一样，冰冷，沉寂。

他的话让广瑞舒更加愤怒。

被背叛的愤怒，伤痛的愤怒，付出的心血得不到回报的愤怒……这一切让他的眼里充满了怒火。

“刀上抹了点药，会让你四肢无力一段时间，等药效过去了就好了。”广瑞羽丢下这句话，准备离开。

但他才迈开步伐，就感觉什么扯住了他的裤脚。

低下头，倒在地上的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拉扯出他的裤脚，音节像是从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来：“为、什么……这么……做？我对你、不、不好吗？”

想了想，广瑞羽蹲下，看着眼神有些涣散的兄长，问：“十二年前的那个隆冬节后，我昏迷在床，父亲拉着你，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十二年前？那么久远前的事……广瑞舒的眼神有些茫然，但那个隆冬节的确极为不同，他很快想起来了。

谈话的内容是……

广瑞舒的脸色微变。

难道……

“看来你想起来了。”广瑞羽平静道，“那时候我醒着。”

所以，这对父子的谈话内容，一字不落，一分不差地……被他听在耳中。

记在心里。

成为他终身都不得解脱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