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无情公子透露出的情报，百里飞燕可以确定最近夏侯洙与他们接触上了。

神秘莫测的天通，如今终于现出痕迹了。

这是一个好机会，百里飞燕等待已久的一个机会。

她站在阁楼中，来来回回踱步了许久，终于打定主意。

这样做即便会有一些冒险，但她相信终归是值得的。

“大小姐，奔园的那位醒了。”

“我知道了。”

对于这位暗卫大统领，百里飞燕也没有把握能让他乖乖配合自己。

不过是人就有弱点，他对夏侯父子的忠心，也未必是铁板一块、无缝可入。

当夏侯洙的那一剑刺向自己的心脏时，卓隐便以为这次他死定了。

伤口比上次还要深，没有半点要留情的意思。

同一个地方，前后挨了夏侯洙好几剑。

仿佛他这个人无知无觉，他像是在捅一件死物般。

回想起这些年，自己全心全意为了五皇子打算，却次次招来这样的结果。

即便卓隐对这位五皇子再忠心耿耿，也不免有些心灰意冷。

当再一次见到光亮，卓隐忍不住喟叹。

他不该活着的。

五皇子要他死，那么死亡便是他最好的结局。

可他这个人生来命硬，受再重的伤，就是死不了。

“真累啊……”

卓隐无力地闭上了眼睛。

只要他活着，那就得继续为陛下和五皇子尽忠。

想想，要是真死了，他反倒是解脱了。

百里飞燕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卓隐这样一张疲惫、灰心丧气的脸。

他也怪不容易的。

本来好好当着他的暗卫大统领，即便谈不上威风八面，那也是掌握着不少人的生死。

可被承平帝派来守着他的宝贝儿子，不得不看着夏侯洙为了周嫣频频犯蠢，提醒他又不听。

暗卫，那可是直接听命于皇上的。

他这个暗卫大统领，放在明面上，别说朝廷大臣了，就连皇子皇孙那也是不愿开罪他的。

而他呢？

隐藏身份留在夏侯洙身边，为他干着所有的脏活累活，不仅讨不到一点好，还时不时就被夏侯洙捅几剑，身为大统领他的确算是憋屈的了。

“卓护卫。”

百里飞燕来到床前，摆出了一副亲善关切的面孔。

卓隐诧异地睁开了眼睛。

他刚醒来，还没搞清楚自己身在何地。

方才又有些心灰意颓，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此刻听到百里飞燕的声音，才恍然惊觉他竟是在镇北将军府内。

“百里小姐。”

卓隐刚要起身，可只是微微一动，胸前的伤口便有要裂开的冲动。

“卓护卫，你别动。”

百里飞燕轻轻按住他的肩膀。

“你的伤口很深，还伤在要害。好不容易才从阎王爷那里抢回你一条命，你需要好好保重、调养好身体。”

百里飞燕看似不经意的一句话，再一次触痛了卓隐的心。

就那么想要我死吗？殿下。

这些年全心全意地侍奉，也换不来你丝毫的信任？

卓隐悲伤地垂下眼睑，将所有的不甘与落寞强行压了下去。

“是百里小姐救的我？”

“也不算。”百里飞燕说。

“？”

“是周府的一个丫鬟，她在后山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你。跑到我这儿来，求我救你一命。”

“周府丫鬟？”卓隐疑惑了。

“嗯，她叫梅梅。不过卓护卫，发生什么事情了，为什么你会受这么重的伤，还被丢在后山？”

卓隐心口一抽一抽地疼痛。

他原以为自己早就不知道疼痛是何种滋味了。

直到他听到夏侯洙在杀了他后，还泄愤地将他丢在后山。

殿下应该清楚，他所做所为全部都是为了殿下的大业考虑。为何就不能去证实证实他说的话，只知道维护周嫣？

一次次为他出生入死，却及不上周嫣在他心中的半分地位。杀了他还要将他当成垃圾一样丢弃，连为他收个尸都不愿，想想也觉得悲哀。

而这一点，也真正触到了卓隐的隐痛。

他还记得，自己少时家里很穷。父亲走得早，母亲辛苦拉拔着他长大。

没两年母亲也去世了，家里穷得连一副棺木都没有。

为了让自己的母亲在地下能安稳一点，也不舍得母亲死后还要成为孤魂野鬼。

卓隐卖身葬母。

他什么都不要，只要那人愿意给他一副棺木，让他能够安葬自己的母亲，他愿意将这条命都给他。

就是在那时，卓隐遇到了在外游玩的承平帝。

承平帝看到了这孩子眼里的坚忍，也明白这么有孝心的孩子，如果收到自己身边，也一定会对他忠心不二。

自那日起，卓隐便成为了承平帝身边最忠心的一条狗。

发誓绝不会背叛。

一转眼过了这么多年，卓隐自问从未背弃过自己的誓言。

可就在刚才，听百里飞燕说他被丢到了后山，卓隐的心头忽然有一种强烈的宿命感。

十多年前，因为安葬母亲，卓隐卖了自己这条命。

十多年后的今天，被误解被杀害也没动摇的卓隐，得知被“抛尸”后山，心头忽然有了一股强烈的意愿。

——陛下，还有殿下，我卓隐欠你们的应该还清了吧。

从今以后，我是不是可以换个别的活法？

百里飞燕当然不知道这短短时间内，卓隐内心发生了这么多的变化。

但她却看到了卓隐的变化。

她感叹一声，“卓护卫，你知道我过去在看到你时，经常有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吗？”

“什么？”卓隐突然被问及这个问题，愣愣看向她。

“一个活死人。”

“……”

“没有半点生气，好似将自己的全部都献给了别人，乃至你的灵魂。可是刚才，我在你眼里看到了别样的生命力，以及强烈的渴望。”

百里飞燕注视着他，一勾唇，绽开一抹笑容。

“那是我在你眼中见过的最动人的色彩。”

只有经历过绝望的人，才能看得懂那样的眼神。

即便百里飞燕一直不喜卓隐这个人，可仍然感到心惊。

就在刚才那一刻，百里飞燕推翻了先前自己的看法。

卓隐，也并非没机会拉拢。

只要这个人还有在意的东西，只要他还想替自己活一次，那就好办了。

卓隐呆呆地躺在床上，耳畔反反复复回荡着百里飞燕刚才那句话。

呼吸从轻不可闻，逐渐变得粗重。

渐渐平息的伤口，又开始躁动起来。

可卓隐并不感觉到难受，反而有些激动。

胸前鼓荡着，体内的血液也越流越快，沉寂了十多年的生命，又重新开始了流动……

他滚动着喉咙，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说不出。

眼眶发红着，看着站在床边的百里飞燕。

“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为什么要救我？”

“你应该知道是谁要杀我吧？”

似乎是不习惯自己这副模样，说到后来，卓隐故意凶狠地瞪着百里飞燕。

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克制住内心的决堤。

百里飞燕没有立即回答他的问题。

“那你呢？你想活吗？”她只是这样问。

“我想活又怎么样，殿下想要我死。”

“我不知道五皇子为什么要杀你，可只要你想活，那我就没白救你。”

卓隐盯着百里飞燕。

这个人不是喜欢殿下吗？

那应该跟他一条心才对啊。

“之前我曾经怀疑过你，认为你对殿下有异心，我现在我知道你对他忠心耿耿。”

“为何这么断定？”这一点，可是连殿下都不相信呢。

“就凭你胸前这些伤。”

百里飞燕用下巴指了指他胸前部位。

“大夫说了，你左胸口有旧伤，伤得不轻。而这次，还伤在了同一部位，被人捅了不只一剑。”

“以你的身手，没有人可以在你正面几次三番刺中你的要害。唯一的解释，就是对方是你不能拒绝也不能还手的人。”

“可即便如此，想要活命那是一个人的本能。可你呢？心肺都要被刺穿了，却还是站在那儿不动，让人继续去伤你。傻得愚蠢，却也明明白白揭示了你的忠心。”

这一番话，让卓隐有些热泪盈眶。

一个素来不太喜欢他的人，尚且能明白他的心思。

可殿下却从不在意。

他但凡能想到这些，那不会到现在对周嫣一点防备都没有。

“卓隐，我为先前对你的怀疑向你道歉，也感谢你对五皇子的忠心与付出。”

百里飞燕站定，对着卓隐郑重鞠了一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