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九黎一直发热，来来回回做噩梦，梦见自己被人追杀，梦见有人当着他的面剜走他的灵根而他浑身完全无法动弹，梦见有一双手紧紧攥着他的丹田，梦见有人抬着剑将他扒皮抽骨。

他想醒来，但周围只有一片混沌，以及无边无尽的血腥。

他被血腥包裹，他被黑暗拽到窒息。

这时，迷迷糊糊中，祁九黎感觉有一双小手将他揽住，冰凉的小手却成了他在黑暗中唯一的慰藉。

不知何时，冰凉也离他远去，好不容易平息的眉头又紧紧拧在一起。

他梦到他一个人在冰天雪地里徒步穿行，饥寒交迫，茫然似无头苍蝇。

突然，茫茫白雪中，一道身穿白衣的颀长身影于风雪中明明暗暗，他心中一喜，抬脚急忙向前追去。那人似有所感，站在原地等他，但等他即将跑到那人身边时，白衣却突然消失。他急忙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一片融化了的雪花。

祁九黎猛然惊醒，睁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斜椅上，抬头四顾，这里他从来不曾来过。

四周无壁的长廊，挂着白色透明的纱幔，屋檐角上还挂着同他房间一模一样的风铃。

祁九黎捂着胸口下地，张望着打量四周：“有人吗？”

奚泱正在悬崖边上的凉亭桌子上枕着拳头打盹，祁九黎这一声吓得奚泱差点魂都飞了一半。

“师父？”祁九黎试探着唤道。

奚泱一抬袖，小孩子瞬间变成清冷的谪仙模样。

“师父，”祁九黎转过回廊，终于在凉亭下找到她的身影，他放下捂着伤口的手，脸上故作轻松地走过来。

奚泱见他醒了，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管本尊叫师父，你可听本尊话了？”三天不训，上房揭瓦；作天作地作死自己，居然敢同一个疯子以命相拼，还弄得自己伤痕累累。

奚泱的声音冷得掉渣。丝毫忘了前两世自己为了早日作死自己，哪里惊险往哪里挤。

“……九黎叩谢师父再救之恩，”祁九黎苍白着脸色，说着就要向奚泱下跪。

奚泱懊恼，看见祁九黎的动作顺势朝祁九黎膝盖砸了一簇灵气。

祁九黎身子不稳，被这一击砸得马上就要摔在地上。

奚泱大惊，准备起身将祁九黎护住，但起身那刻瞬间想到自己还是小孩子的身子，即使幻术加持，她的身体却是大小不变的。这想法一出，又不动声色地稳住身子。

虽如此，奚泱指尖还是飞出一抹绿光，绿光牵住了即将摔倒的祁九黎，顺势将祁九黎柔柔地放在了地上。

“好好疗伤，”说完奚泱也不等祁九黎问话，起身拂袖直接飞走，生怕慢一点祁九黎扑上来发现她的真身。

“师父，“祁九黎追着奚泱的背影，急忙伸手，却如梦境般连雪花都没有抓到。

脚下跑得太急，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因这一牵扯瞬间鲜血直流。祁九黎怅然若失地半趴在地上，看着奚泱毫不回头的背影黯然神伤，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呢喃着：“师父……别留我一个人好不好……”

但白色身体越飞越远，祁九黎顿时觉得有些委屈。

噩梦里的一切，好像都成真了。

飞到一半的奚泱闻见熟悉的血味，心底低咒一声，只好又认命地折返回来。

“本尊前脚还没走，后脚你又伤了自己，本尊是收了个徒弟还是带回来了个病人？”奚泱低叹一声。

奚泱半路回来，祁九黎喜出望外，立马从地上爬起来。

奚泱见祁九黎满脸笑容，一副生怕自己把他甩了的模样，心底一时欷歔。她怕不是把祁九黎给养歪了？

冷面黑煞祁九黎，居然会冲她笑得如此灿烂。

“脱了，”奚泱见他身上的白衣果不其然被染红，没好气地说道。

祁九黎照做，骨瘦如柴的上半身上缠满了绷带。

“拆了。”

师父的语气又冷又凶，但祁九黎却觉得心里暖暖的。

一圈圈绷带被拆解开，奚泱站在祁九黎背后拿着药瓶满脸无奈：只用食指指腹抹药应该察觉不出大小吧？

“师父，宗门大比……如何了？”祁九黎内心忐忑。

“不知，”她衣不解带地在泉峰照顾祁九黎，哪里知道外面什么动静。

“争第一第二，有意义吗？”奚泱望着祁九黎背后狰狞的红色伤疤问道。

祁九黎低头不语。

“为师不需要这些虚名，比起争那些有的没的，我更希望你将你身上的二两肉多吃点，”奚泱摁了摁祁九黎背后的伤口。

“嘶……”祁九黎正暖心着，突然背后来这一出，一向不惧疼痛的他竟觉得有些忍受不住，“师父，疼。”

“知道疼还不听话？这次你的剑多，下次呢？为师知你天赋异禀，但羽翼未满时要懂得隐藏自己。何必让自己变成众矢之的？”奚泱说着想到了自己前世还未重生为万俟青舒时，万俟青舒顶着天道之子的高帽，摔下神坛那刻，是个人都恨不得跑到他跟前踩他一脚。

虽然她顶替万俟青舒活下来之后为人肆意许多。

但这样的故事还少吗？

譬如万俟流光。

围啄的鸡群，在哪里都不新鲜。

“为师不需要你去博这些名头，修仙之人逆天而为，恣意洒脱，别被世俗束缚住了身形。”奚泱若有所指。

轻柔的指腹婆娑在伤口边缘，祁九黎下意识想到了梦境中那只冰凉的小手。

祁九黎摆摆头：疯了，师父的手怎么可能那么小。大概是师父怕伤了他，特地放柔了力道吧。

“怎么没声？”奚泱见祁九黎一直没动静，突然问道。

“师父教训得是，徒儿必定谨记于心。”祁九黎收回心里乱七八糟的心思。

“看来拜师大典又得延迟了，”难得可以同祁九黎平心静气地聊天，奚泱随口开启尬聊模式。“悔不悔？想挣个好名头，结果错过了认祖归宗的最好机会。”

听出奚泱语气里的调侃，祁九黎摇头：“能遇到师父，九黎就以及很知足了。”

奚泱轻笑一声，不再继续发问，心里却想着：“若是你知道你杀了我两次，是不是还能满心感恩地对我说出这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