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归她值日，要是因为这里有烟头被学校扣分，班主任肯定要说。

“……”

她不想被说。

周青走回去，走到巨大的、空荡荡的多媒体教室门口。

多媒体教室这时候没开灯，有些昏暗。

好在她也没打算看清楚里面都有些什么人，只是低头冲里面快速道：“这里是我们一班的值日范围，麻烦你们把这里的垃圾清理干净，谢谢。”

周青说完站了会儿。

里头的人依然嬉笑打闹，完全没听到似的。

“……牛逼啊梁超雄，快把你这游戏机借我玩两天。”

“滚吧，老子都还没动。”

里面几个人越闹越凶。

没人理她。

周青沮丧地站了一会儿，也不敢进去捡那根烟头，只能闷闷地走了。

她走了以后。

有个穿白衣的少年从门后走出来，捡起地上那根烟头，轻轻扔进了对面的人工湖里。

……

那天值日检查没有扣分，什么事也没有。

＊

周青高中三年只生过一次病。

那天她晚上多吃了一个冰淇淋，结果第二天莫名其妙就感冒了。

感冒还很严重，伴随发烧症状，上午跑操的时候她双腿发软，差点摔倒在跑道上。

回教室的时候周青浑身无力，连眼睛都是晕的。

她一步一步从操场挪回教学楼，又从走廊挪回教室，差不多快到班级门口了，却被一堆乌压压的人挡住。

前面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人群密不透风地围在走廊上。

要是平常，周青肯定绕一绕，从另一头回教室。

但今天她实在走不动了。

她面无表情地从人群中间穿过去。

旁边的同学也都让了她，嘴里念念有词很生气：“他干嘛打人啊，那个女生都被打哭了。”

“好过分啊，连女生都打。”

“没素质。”

“怎么还有这种男的。”

……

周青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晕乎乎地朝旁边看。

就看见走廊中间站着一个穿白衣和校服裤的男生，他面前有一个女生，也是校衣校裤，半趴在地上，用手捂着肚子呜呜咽咽地哭。

眼前的场景混乱而复杂

周青实在晕得厉害，根本没工夫管这些闲事，冷漠地从中间走过去，埋着头一声不吭。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那个被围在中间的少年，似乎还让了她一下，让她过去。

……

她进教室在桌上趴了一会儿，外面的闹剧好像就结束了。

但余波还没过去，一直到上课都有人讨论。

“……欢哥想强吻那个女生，然后那女生不肯，他就把人家打哭了。”

“傻逼吧他！”

“他那种人本来就那样，上次跟八中的人打架不也是，抢别人女朋友……就他们那些人，乱着呢。”

“……”

“……我怎么听别人说，是那女生要强吻欢哥啊？”

“……”

周青听着听着，趴在桌上睡过去，直到老师将她叫醒，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她点了下头，老师便给她批了假，让她去医务室看看，还想找个同学陪她去。

周青向来不愿麻烦别人，自己站起来离开了教室。

高一教学楼像天井一样四面环绕，楼梯出口也是四通八达，她晕晕乎乎往前，想走最近的楼梯去医务室。

拐了个弯正好路过七班教室。

即便她低着头，余光也能扫到面前大部分路。

七班门口好像站了个人。

远远看着运动鞋是个男生。

应该是在被罚站。

在学校看见别人被罚站不是什么新鲜事儿，周青内心毫无波澜，慢慢挪着步子，想从他面前走过去。

一步一步地接近。

头越来越晕。

忽然地，她看到面前那个男生的脚动了一下。

往旁边的方向侧了侧。

周青低着头，看不清他的全身，但却可以看到他腰以下的部位，包括他垂在身侧的一只手，快速地蜷缩起来。

周青下意识停住脚步，莫名地，立即在心中读懂了这个动作。

在她快要接近他的时候，那个男生往旁边侧了一步，手蜷缩起来。

……

很明显的不安。

她想起刚刚走廊上的事情，这个男生应该是因为打人而被罚站在这里。

在众目睽睽，在大家都在上课的时候，一个人被罚站在走廊上。

四面八方教室里的人都能看见他，欣赏他狼狈的模样。

这个时候有个女生从他面前走过，他往旁边侧了一下，缩起了手。

是觉得丢脸吗？

“……”

周青倒不是心疼他，只是忽然不忍。

她扭转步子，在快要走到他面前的时候，转身从另一边楼梯下去了。

到时候下去再拐个弯也能去医务室。

周青下了楼，从旁边的楼底下穿过，抬头就能看见那个男生还站在三楼的走廊上，远远地，看不真切。

在这一刻，周青竟然没来由地觉得，那个少年好像……

和自己一样孤独。

＊

那以后她再也没生过病，学校生活一直波澜不惊，成绩也很稳定。

高二上学期期中，她还被学校评为了单科状元，化学那门的状元。

那是学校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评选单科状元，她的照片被贴在高二教学楼下面的宣传栏里。

周青偶尔路过时会远远地瞥一眼，从不细看。

那次评选宣传栏的照片很多，整整三大板块，不仔细找根本找不着她，周青总觉得趴在那儿找自己的照片挺自恋的，就算了。

但除了她，很多人都在那儿找自己的照片。

宣传栏里除了优秀学生，也有黑名单。

那种被学校记过处分的学生也会贴在上面，以示警戒。

很不巧的，周青旁边就是一竖排的黑名单。

一个吊儿郎当的少年在黑名单前笑，对旁边的人说：“欢哥这也算是上榜了啊，你瞧瞧这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也是单科状元呢。”

“化学单科状元。”少年又念了一遍旁边的照片栏，“周青。”

少年突然猛地拍手大笑：“唉你们看，欢哥跟这妹子贴一块儿，都是红底照片！像不像结婚照！”

“卧槽还真像！”

……

上课铃声响了，周青从宣传栏前面匆匆走过。

周围的学生也都迅速朝楼里跑去，赶在上课铃声之前进教室。

无数的脚步踏在台阶之上，轰隆震响，像一场浩浩荡荡的青春。

风里两片香樟叶落下来，从那两张红底照片上划过，照片上的少年和少女都穿着纯白的衣衫，一个嘴角带着温淡的笑，一个眼神懵懂而天真。

少年的他们看起来如此契合，却又像两片落叶那样，终究错落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