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吃饭的点儿，大人们都从田里回来了，外头秋蝉啾啾叫个不停，一家人挤在狭小的灶屋里围着宽长的木桌子聊着家常。

等不及锅里的菜起来，大嫂二嫂随便热了下干饼子，就着红薯干和咸菜疙瘩，给大家伙啃。

许慧心疼闺女牙齿软咬不动干饼子，用高粱面掺精细面发好了做成胖乎乎的软馍馍撕碎了给苏暖吃。

这可嫉妒坏了狭隘的二嫂，谁让许慧有钱，自己托人找来的好面食，不光二嫂没话说，苏老太就更没话说了。

这话要是一出口，许慧指不定就得重复惯用的措辞：“诶呦喂，我这一个月辛辛苦苦挣的工钱大半儿都拿来充公补家用了，你们一个个都是没良心的，早知道还不如拿这钱好吃好喝地供我闺女。”

苏老太听得耳朵都起老茧了。

苏暖小胖墩儿捧着妈妈给的小号搪瓷缸子，哼哧哼哧往嘴里喂吃的。

苏庆国见苏老太走路一瘸一拐的，关心道：“妈，你脚怎么？”

“你问问你闺女干的好事儿！”苏老太没好气地从锅里头端出一小碗鸡蛋羹。

鸡蛋羹用的是今儿早上家里的母鸡刚生的蛋，新鲜极了，舀一勺白花花的猪油，打好鸡蛋再撒上几粒盐搅匀了放蒸锅里蒸，蒸完再放些现摘的葱花儿。

一上桌，三个小萝卜头就不错眼地盯着。

苏庆国不明所以，一声不吭地啃饼子，就是不接话。他知道自己的娘不喜欢闺女，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找茬儿，他说不过他娘，索性不说话埋头吃饭。

大嫂的儿子锤子用勺子敲碗，哐哐哐地响，他直勾勾地盯着装鸡蛋羹的碗：“奶，我要吃鸡蛋。”

“诶，吃吃吃，奶奶喂锤子吃。”苏老太瞪了眼苏庆国，然后一改凶神恶煞的模样，笑眯眯变脸似的喂了锤子一勺鸡蛋，锤子年纪大，一口吸溜完了。

旁边的一小只也嚷嚷着要吃，苏老太心疼，赶紧又喂给狗蛋吃，狗蛋嘴巴小，一口气只能吃半勺。

连续喂了哥俩儿好几勺子。

苏老太完全忽略了挨着他们坐的苏暖。

苏暖小嘴巴一瘪，“奶，咋就不给我吃鸡蛋呢？”

没看她嘴巴张多大等着投喂嘛！偏心鬼！

“你个死丫头片子，还想吃鸡蛋羹，吃你的馍馍，不准说话！”苏老太白眼一翻，满不在乎地继续喂两个孙子。

苏暖把手里的搪瓷缸子一撂，小手手胡乱拍桌子，“我不，我就要吃!”

祖孙两儿天天吵闹，大人们都见惯了，反正最后都是苏老太妥协，他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秋收累死人，都想早点吃完去炕上睡个天昏地暗。

就连苏暖亲爹亲妈有时候都懒得掺和。

“死赔钱货，一边儿去。”苏老太一个劲儿地骂苏暖，完全没顾着小儿媳妇许慧的心情。

天知道许慧有多讨厌赔钱货三个字儿，自己拿心肝儿疼的小宝贝，总是被眼界儿浅的婆婆糟践，她当下就劝道：“妈，暖暖不叫赔钱货！”

“那可不就叫赔钱货！不然我老婆子就叫她狗屎，哼！当初我让叫狗屎，你们两口子偏不让，非要叫什么暖暖，不知道还以为死丫头片子是什么贴心的小棉袄！”苏老太一点没客气地反驳，没一会儿碗里的鸡蛋就见了底。

苏暖气哭了，白白嫩嫩的小丫头一下子四脚朝天、屁股着地在地上打滚儿，活像个剥了壳儿的鸡蛋。

“奶，你咋就这么偏心呢！你才叫狗屎，你才是狗屎，你出门天天踩狗屎！”

苏老太神色慌张，怕苏暖的嚎叫招来隔壁的队长，慌忙把最后一小口鸡蛋喂给苏暖。

耍赖的苏暖好歹吃了口鸡蛋，落进嘴里，鲜滑细嫩，别提多好吃。

苏暖跟着她妈回了屋，她妈人前是个铁战士，金刚不倒。人后就喜欢对着她爸撒娇哭诉自己的委屈。

这不，刚进屋就把脸埋进掌心里呜呜呜哭起来。

“媳妇啊，你咋地了？”苏庆国一个大糙汉子，压根没把灶屋里的事儿放在心上。

“妈太偏心了，妈欺负我们闺女，呜呜呜，我心疼咱闺女。”许慧红着眼梗着嗓子哭。

苏庆国轻轻拍着媳妇的背，为难劝道：“妈就这脾气，指不准这辈子都改不了了，你多忍忍。”

“每次都叫我忍，到头来妈连口鸡蛋都不给暖暖吃，我不管，以后锤子狗蛋有的，暖暖也得有，他们没有的，暖暖也得有。”许慧看着自家男人纠结为难的神色，叹了一口气，让步道，“你看这样，要不我每个月十五块钱的工资，只拿十块钱充公？剩下的给暖暖添东西。”

“这......妈肯定不会同意。”苏庆国揉揉一边儿的苏暖道。

苏庆国怕死跋扈的老妈了，从小到大在苏老太叫骂声里长大，苏老太在他心里，那就是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说一不二!

“哼！”许慧推开苏庆国，撇过头，默默地抹泪。

“好，我去说。”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苏暖一家大获全胜。

秋收繁忙，今年大队里大丰收，谷穗压得谷杆子弯了腰。

大家伙都笑得合不拢嘴，多好啊，接下来一整个冬天不用愁吃的了。

为了挣工分多拿点粮食，苏老太一大清早丢下几个孩子也出了门。

刚迈出小院门口，一只黄毛土狗就在路上拉了坨屎，苏老太一个不妨，踩在了正中间，草鞋上全粘上了恶心的狗屎，脚背上也有。

“真晦气！”苏老太脸上一黑，幸亏在家门口没人看见，不然，她要被人笑话死，苏老太赶紧回屋换洗鞋子。

眼缝儿里瞥见赔钱货正乖乖巧巧地坐在小板凳上，吃着她妈今早给她塞的果子硬糖。

今天看小丫头片子好像顺眼了点儿，苏老太嘴里一哼，喊了句：“赔钱货。”

好不容易走到田埂子上，正打算下去跟着苏老爹一起忙活，苏老太又踩了一脚狗屎，浑身一股屎臭味。苏老爹嫌弃地不行，赶着苏老太回家。

“你赶紧回去，弄成这样丢不丢人！”

苏老太也郁闷极了，难不成今天出门要看黄历？

这不脚上的狗屎还没干，苏老太回去的路上居然又踩了一脚。

脚上湿漉漉的，一股臭屎味儿，苏老太扯了几张树叶子狠狠抹了脚一把，气得恨不得学苏暖一屁股垛在地上。

“你才叫狗屎，你才是狗屎，你出门天天踩狗屎。”昨晚上苏暖说的气话突然就叫苏老太记起来了。

死丫头片子！

苏老太抄起路上的不知道谁落下的竹竿子气冲冲往屋里跑，脸上的表情阴森恐怖。

你给老娘等着，叫你咒老娘，我抽不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