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凤钗
作者:尘颜 | 分类:古言 | 字数:73.2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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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章 满院蔷薇落了灰
江时衍鼻翅翕动,眸峰阴沉如火花迸溅,他命道:“弓箭手。”
大殿外一瞬间像蜂窝似的涌入一排手拿鹰腾弓的弓箭手,箭镞上却雕有狼的印痕。
原本站在廖霆两侧的北离将士随之避开在角落,青砖上除了李炎的尸体,便是跪地请罪的廖霆。
沐雪嫣乌瞳瞪大,神韵中的悲怆之色刻成了凛冽的冰川,她鼻青脸肿的狼狈模样怒狠狠的瞪着江时衍,“你快让他们退下去啊。”
江时衍绷着脸,根本不去看她,他瞧着仿佛看淡世间沧桑的廖霆,又想起方才她的笑容,心里愈发沉闷,“放箭。”
一道可以震慑云霄的声响回荡在金碧辉煌的大殿中,与沐雪嫣撕心裂肺嘶吼的“不”融合在一起,而后便是数不清的箭雨像廖霆射去。
沐雪嫣拼力挣扎掉钳制她的侍卫,奋不顾身冲进箭海,她用瘦小的身躯护在他身前。
那一刻,廖霆血红的眼睛怔愣的看着她,摇曳的烛光倒映着她的影子,将他的脸晃的黑一块白一块,神情是木讷淡然的冷,而他看到的却是她在冲他笑,她眼睛弯弯的,像月亮一样,纵然粉嫩的嘴唇被血液染红,却像一朵玫瑰花,笑起来可真好看,他看的痴傻,眼角情不自禁的流出一行比露水还甘甜,比盐水还咸涩的泪。
数箭穿心,她的脊背已经被射成了刺猬,尽管江时衍嘶吼着让弓箭手停下来,却已经是覆水难收。
沐雪嫣双膝无力的跪地,扑通一声倒在了廖霆怀里,红通通的鲜血顺着她的嘴角冒出来,不论廖霆怎样慌乱的去擦都擦不干净。
他摸着她的脸,泪水与血水搅在一起,这是他二十几年的人生里,第一次碰到喜欢女子的脸,“沐姑娘,你何须如此。”
你不该替我挡下这些箭,不该替我去死啊,他心里泪流成海,神色像覆了一层薄薄的冰霜,宛若雪花飘在温度炙热的阳光下暴晒,最后化成一摊雪水融掉。
沐雪嫣已经不知道疼是什么感觉了,身上的肉被一点一点的撕裂,千疮百孔血肉模糊都不足以形容那种感受,就好像一瓣花落在刀锋上,一瓣花落在深海里,明知最后的结果,却什么也不能做。
她半眯着杏仁般的眼睛,说起话来也是软绵绵的丝毫没有力气,周遭的世界寂静无声,只听得到从她鲜血淋漓的嘴角道出的那句,“欠你的债,如今还你了,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无声的泪从他眼角夺出,他懂她的话是不想让他有负担,他只好点头,就算再怎样希望时间能够慢一点流转,可悲伤那把刀子就跟了解他心底的喜怒,刻在他漆黑的眸子里怎么都不愿意走。
沐雪嫣猛地喷出一口淤血,转眸对已经暴怒的像一头狮子一样疯了的抱着自己的头一脸痛苦模样的江时衍道:“我希望你,可以,可以不要杀他。”
夤夜里嘶风呼呼的吹,大殿内的最后一盏烛火也被熄灭,世界一片黑暗,她很快便阖上双眼,银月的影子折射到飞檐上,星星灿灿发光,她好像看到阿楚手里握着那把龙腾剑站在星月下正冲她笑,她知道她就要见到她的阿楚了,这一次,她们终于可以白头到老了。
这是江时衍第一次在众人面前情绪如此失控,他痛苦的抱着自己的脑袋,一直不敢上前去叹她的鼻息,阴沉的夤夜忽然轰隆隆几声巨响,噼里啪啦的雨滴从屋檐滚落,像一块重石砸在了他的心口窝。
他始终不愿意相信,他竟亲手害死了她,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他想要的是她继续做他的鸾妃,哪怕她不说话,就那样静静的陪着他也好。
可是他知道,永远也不可能了,直到她死,他才彻底明白自己的心意,只可惜珠沉玉碎,满院蔷薇落了灰,他的鸾妃,早已死于那场权谋利益中。
一国不可群龙无首,李炎死后,由年仅不过八岁的小王爷继位,太后与丞相辅佐政事,与北离再次签订盟约,甘愿成为北离的附属国。
许是想起了沐雪嫣临死前说的话,她希望他不要杀他,可他又怎么放过他。
廖霆被撤了职,一辈子囚禁于皇宫的地牢中,就算不杀他,他也要囚禁他一辈子。
北离的皇宫中。
窗棂外的雨声淅淅沥沥,比那夜她离开时下的要小一些,江时衍也曾无数次问过他自己,这一切,他有没有后悔过。
可不论问自己多少次,答案都是一样的,他不曾后悔,或许,成为帝王,他注定要摒弃情愁,一辈子都这样孤独下去,他想,这便是他的宿命吧。
自幽魔谷之战胜利凯旋后,江时衍整日忙于政事,宁婉贵为一国之后却几个月没有见过自己丈夫的身影,他把自己关在长清殿内,不许任何人打扰,除了大臣议事,谁也不觐见,她几次跪在长清殿外以性命要挟,他都无动于衷。
若说这几个月他唯一下的命令,还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按理说守陵宫女当一辈子出不了皇陵,从戎的将士未到期限也不得离开军营,可帝王亲自下令,云湦与小曼便成了那个特例。
第二百一十章 满院蔷薇落了灰
云湦大概这辈子也没想过,他能在有生之年再见到小曼,并且和她成亲拜堂,一起云游天下,共度余生,甚至来到了她第二个家乡,鄌吴城。
又是金秋时分,鄌吴城正举办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大街小巷人群涌动热闹非凡。
小曼的团子脸又圆了几分,甚至盖过了今晚的月色,她与云湦牵着手,漫步在鄌吴城的每一条青石子路上。
纵然她脸上挂着笑,可云湦知道,主仆情深,更何况那人是待人极好的沐姑娘,如今触景生情,他知道她心里想念,却不愿往出说。
云湦瞧着摊铺上摆放着琳琅满目的彩纸花灯,眸光一转,他扒拉蜂拥而至的人群,拽着她往摊铺前挤。
小曼皱巴着团子脸,“云湦,我说过了我不要放花灯。”
云湦一语戳破她,“你撒谎。”
小曼狠狠的踩着他的脚尖,家庭地位明显,“你再说一遍。”
云湦怂了怂,“小曼,是我想放,粉色的怎么样?”
小曼不搭理他,敷衍,“随便。”
“老板,那就粉色的吧。”
他笑嘻嘻,“小曼,你说我们是放到河边,还是放在天空上。”
小曼瞥了眼愚蠢的云湦,“笨蛋,你看你买的样式适合放在河边嘛。”
周遭声音嘈杂,小孩子提着纸灯欢笑声袅袅入耳。
湖水波光粼粼,倒影着一束月光,他悄悄从背后搂紧她的腰,傻嘿嘿一笑,他眨了眨眼睛,“小曼,你有什么愿望都可以写在这上面,天神看到了,一定会满足你的愿望。”
小曼被他长臂圈着,耳根子一红,想了想,认真的写下两行字。
花开无叶风崖断,若待幽兰树下见。
粉色花灯与其他彩色花灯一同被放在天空上。
人潮攒动的石拱桥上,湖水缤纷,蜻蜓飞在了开的绚烂的荷花上,荷花被风吹的微微一晃,蜻蜓也跟着风飞走了。
小曼的神韵与云湦的脸渐渐重叠。
可天神真的会看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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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子路上,百姓手里提着花灯忽然聚散在一处。
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听闻皇上携皇后一同来到河边放花灯为整个东楚的百姓祈福,若是能一睹圣颜,此生足矣了。
热热闹闹的街巷,一下子又堵塞不不通。
禁卫军统领尹少凊站在御撵旁只好拿出剑鞘,硬生生淌出一条路来。
都说新帝的脾气好,与帝后同心同德,不论御前做出多么无理的事帝王都能既往不咎,可不管怎么说,也都是听说,百姓只好避让到两侧,却不避讳御撵内纷纷投望帝王与帝后的目光。
封奕尘握紧身旁女子的手,眼中藏着光,他柔声唤道:“凝儿,你可有何愿望想要实现?”
身旁女子神情一紧,“皇上怎么又唤臣妾凝儿。”
封奕尘哈哈大笑,指尖敲了敲脑袋,“瞧瞧我这记性,那朕再问一遍,蓉儿可有何愿望想要实现。”
她仔细想了想,笑若幽兰花开,“臣妾自然是想东楚山河无恙,皇上身体安康,还有,母后的身子能早日好起来。”
自从封云楚称病,太后想要去宣仁殿探望却被他拦了下来,不管太后怪他还是怨他,甚至是以为他要弑君夺位,那些苦他都一一承受下来。
可谁又能骗得过精明的太后,所以在封云楚称病的第三天,他便借大火烧了宣仁殿,让太后彻底死心,他知道对于一个母亲来说是绝对的残忍,可他遵从帝令,又不得不从。
自皇兄逝世的消息传出来,太后便一直疯癫到现在。
可最后从幽魔谷传来的消息却是西良战败,沐姑娘已死,想必他的皇兄也不会活着。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替他好好守着江山,守着他们的母后,让东楚的百姓能吃得饱穿的暖,不为衣食担忧。
河边聚着许多人,手里提着或捧着琳琅满目的彩灯,见御撵到,皆翘首盼望着君的到来。
青砖旁,月桂烛影碎碎黄,彩灯上,新荷兰染翠翠香,御撵顿,尹少凊握拳恭敬道:“皇上,皇后娘娘,到了。”
封奕尘只身下轿,笑潋灿烈似焰火姬烧,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夫人,可否愿意随夫君一起笑看花灯,与夫君吹奏一曲琴箫。”
芙凝笑了笑,将手搭在他的掌心上,不顾众多百姓的眼神,道了句,“傻夫君,妾身当然愿意。”
百姓顿觉齁的浑身痒痒,与月与星一同憋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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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群中白煞嘴里吊着一支木槿花,一席白衫谦谦如玉,仿佛千年不变。
他吊儿郎当的翘着二郎腿靠在亭廊上,将头靠在手背,赏着天上的月亮,看着漫天的花灯,赞叹不已,“走过了这么多的地方,还是鄌吴城的月亮最圆最亮。”
黑煞双手环胸,眼中的深渊可以容纳四方,却再无神韵。
他将腿搭在亭廊的木椅上,也一同望着天空,“这天下的月亮还不都是一样。”
白煞瘪瘪嘴,“屁,你懂什么。”
黑煞挑了挑眉,“花灯节后,你还想去哪。”
白煞妩媚动人的眼睛提溜一转,“不如还是去北离吧。”
黑煞点头,不做声。
那日幽魔谷之战,白煞将他带走,不等回东楚找七娘为他驱毒,他便带他寻遍整个西良,找了良医解了毒。
也是那时的他才知道,有些事,命运已经安排好了,既然安排好了他便不想违抗。
既然他活了下来,就不能再想着去死。
舒适柔软的暖风吹着他的衣摆,他嘴角上翘,问白煞道:“你不去放个花灯向天神许个愿望?”
白煞鼻尖嗅着清风,垫着二郎腿,邃然闭上眼睛,他晃晃头,不在意道:“我没什么愿望想要实现。”
因为他想许的愿望永远都不会实现。
黑煞默了默,再没说话。
夜很快就深了,鄌吴城却因四处都是花灯,格外亮堂。
也不知在亭廊处吹了多久的晚风,热闹的人群散了不少,黑煞白煞也打算继续启程。
这段时间,虽然已经来来回回去了很多次北离,且每次都是在京城占了占脚,去流鸳阁听听曲便走了,至于为何这样,黑煞从未问过他。
他似乎对北离很执着,又或者是京城,可能是因为有想念的人在这里,又可能是因为别的,总之为了什么,黑煞也不想去过问。
这一次启程来了京城,照旧还是先来到流鸳阁,可与以往不同,流鸳阁的门却紧紧的关着,且门楣门框上不仅落了灰还有被风雨光晒斑黑的痕迹。
而流鸳阁的这条街,因流鸳阁关闭的缘故显然已经不再热闹了。
白煞凝眉,拦下一个老伯问流鸳阁的情况。
老伯晃晃头,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却是无关紧要,“听说流鸳阁的那位姑娘离开京城了,至于为什么关闭流鸳阁,去了哪里,老朽也不清楚。”
黑煞白煞并不曾问过流鸳阁的主人是谁,也不曾特意去了解,只不过是觉得这里的酒好喝,曲子好听,若是关了门,再去别家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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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闭流鸳阁,是流鸳很久便有的想法,她很早就想离开京城,离开北离。
却因为一直想要见一个思念的人,而盼望着还能有机会再见到她,一直隐姓埋名在京城住了这么多年。
可她没有见到,一眼也没有。
心中的思念消弭散在漫天飞舞的彩蝶中,远处的城堡像一座牢笼包裹住西方的云霄。
她骑着马,了望远方,驰骋中,像看到了又一束光,虽然城堡如牢笼,却是她的家。
她依旧戴着面纱,夕阳下,余晖蔓过脸颊,无修跟在她身后翻身下马,一副画轴掉在了黄沙中。
“姑娘,等等。”
她勒紧马缰,迂回过后,“怎么了无修。”
无修下马捡起那副画轴交给她,“姑娘,你的画掉了。”
面纱后的流鸳神色涌动,她在夕阳下展开那副画,画中所倒映的是一个还在襁褓中的婴儿。
无修笑了笑,“姑娘,公主现在,应该有这么高了。”
她拿自己的身躯比量比量。
流鸳眸藏泪花,被斜阳晃的晶莹剔透,像一瓣珠子碎在黄沙。
她收起画轴放在怀里,眼角弯弯,对她笑了笑,“走吧无修,我们回家。”
两个身影在黄沙中愈行愈远,背后的万般折痛如烟如幻,皆被眼前的阳光照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