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光顾着看手法，没有在意那个人面容, 他回过头来阿宅才发现, 这个人充满一种空寂感。

头发黑色微棕，带着点天然卷曲的波度, 由于疏于打理偏长了，半盖过眼睛，阻断他与人对望的视线。

与学生的鲜活热烈格格不入, 那是对周围一切都没兴趣的游离感。

周围的人没有注意到他们, 如果只是擦肩而过，这个人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阿宅却在对视的瞬间感受到奇异的真空感，仿佛那个人身边灰色的世界迅速蔓延将人吞没, 与周围的人流隔开。

是那个人的气场带给阿宅的错觉, 被拉入寂静灰白的世界的错觉。

还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死亡感，令阿宅扫除随意的心境，神经紧绷。

那种死亡感她刚重生的时候也有,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减轻，她重新融入这个世界，与常人无异。

阿宅野兽般的直觉能辨识那种不同气场, 真正感受过残酷，沾染过同伴与怪物鲜血的气场。

她一改松散，面容肃静，没有转移视线, 却把手松开。

那个人一言不发, 没有对阿宅的问题作出反应, 也没有反抗，只是待阿宅松手之后转身离开。

阿宅的思绪被拉回一年前，两个人一言不发地坐飞行器回去。

等阿宅从飞行器上下来，才看到同样刚下飞行器打算上楼的那人。

原来是邻居。

“同学，好巧啊，你也住实验室？”

阿宅岂是轻易放弃之人，不管那个人是谁，不妨碍她热切地讨论一下机械制作，机械狂面前，一切其他顾虑退散。

一路上楼，阿宅才发现他们不但同楼，还同层呢，只不过阿宅一年以来出门次数少有，每次喜欢压点赶到，愣是一次没遇上。

也有可能是遇上了没注意，要不是他课上露了一手，阿宅也不会在意别人，除了机械没什么东西能引起她的注意。

D栋顶层一共四间实验室，其中一间就是阿宅霸占的顶配实验室，还有三间次一等的实验室，能抢到的人也有点本事。

可就是这么个人，阿宅在机械系一年没有听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要说低调是真的低调吧，可是……

“我对你课上用的手法很感兴趣，不用骗我，你刚才的手法，今天示范的教员不一定做得来。”

一般来说，机械师的掌控精确度和练习的时间长短有很大关系，阿宅能将一种手法使用得炉火纯青，这个人却能轻松玩弄多条完美路径。

阿宅没有研究过相关课题，但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完美路径还不止六条。

让她讶异的是一个能力优于教员的人，竟然在亚恒毫无名气。

从他操作的精准度来看，那是练习过无数次的结果，他恐怕不止能制作C级武器，更高级别的武器也不在话下。

来亚恒不是为了学习技巧，看样子也无意体验学院生活，课程如同玩笑，他却装作普通学生一样参与。

他究竟是谁？想要干什么？

令阿宅更加耿耿于怀的那份不寻常的死亡感，她的直觉要她探寻下去，内心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也许和异物种有关，也许挖掘下去就能发现一些秘密。

阿宅是一个凭依感觉的人，在机械制作上也好，做决定的时候也好，唯有感觉不会欺骗她。

……

“你到底是谁？”阿宅试探着追问。

没想到这一试，还真的试出来了，沉默一路的人开口了。

“这话应该问你才对。”

阿宅的逼问下，那人下定决心一般，一扫沉寂，摆出攻击的神态，如同从寂静的湖水中被唤醒，整个人变了一副模样，他目光灼灼，低语道：

“亚恒，可没你这号人物。”

你到底是谁？

这是南征想问的话才对，从前的亚恒可没有一号叫“阿宅”的人物，她才是多出来的那个变数，竟然以主人的姿态来怀疑他。

阿宅的名头很响，南征不是没有注意过，他曾经升起过希望，却又忍不住泼自己冷水。

她也只是个天赋不错的女孩而已，六年后的事情，联盟中那么多强大的机械师努力那么多次都无济于事，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女孩能做什么？

也许他也有一点点想放弃吧，坚持仅仅成为了一种惯性，所以他才回到亚恒这个起点。

一年来他像普通学生一样生活，不参与这个世界的一切，如同一个旁观者。

明知道六年后一切都会结束，却还是不作为地度过了一年。

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想要放弃，又忍不住焦虑。

如今阿宅自动找上门来，南征没有办法再沉默，也许努力已经变成一种习惯，明知道没有希望，还是要再次尝试，或许一切只是徒劳，却总是忍不住再试一次。

他是被死亡遗弃的傀儡，轮回在无尽的世界里。

所有人都死了，只有他迷失在时间的漩涡里，一次又一次，往来穿梭在本该逝去的事物周围，站立，行走，沉默着格格不入。

第53章

坚持，并非因为希望，仅仅成为执念。

……

“亚恒可没你这号人物。”

这句话仿佛一句暗号，没头没脑，阿宅却立刻明白了什么。

她立马把他拉进自己的实验室，避开走道的监控，两个人偶然又必然般开启一场“世纪会谈”。

“你是谁？”阿宅想先弄清楚一件事。

“南征。”他说道。

“你说亚恒没有我，是什么意思？”阿宅有所猜测，却想印证。

她前世死在家乡艾文星球，没有接受亚恒的邀请函，前世的亚恒当然是“没有她”的，没想到她一下子迎来了身份暴露危机。

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重生的事，身份暴露危机只可能来自于和她拥有同样“信息差”的人。

也就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的人。

“很久以前，你现在的位置是我的。”

挑明了身份后南征不复之前的沉默，随意地走到接待室的沙发前坐下，自然地如同进入自个儿家中。

这个实验室他也很熟悉，很久以前，南征才是亚恒的特招，霸占了顶配实验室一直到毕业。

今生他低调行事，无意取得特招的身份，然后就发现他的位置被一个叫“阿宅”的人顶替了。

这个“阿宅”是一个相当出风头的人物，从来都是众人议论的焦点。

南征看到的东西要更多，她不经意流露出的某些机械天赋令人惊疑。

南征是最有资格评价一个人机械天赋的人，因为他曾经为了阻止六年后的毁灭征集了全星际的机械高手。

越是在庞大的数据库支持下，“阿宅”流露出的才能越显得不寻常。

她是一个变数。

在他之前的轮回中没有的变数。

如同在寒冷中待久的人遇见火苗反而会畏怯，即使感受到变数的存在，南征也没有马上出手，他努力过太多次，也失败过太多次。

想要试着燃起希望，却又无法轻易相信。

其实他是有一点想放弃了，才重新回到亚恒过着安逸的学院生活，偏偏是这个选择让他遇到了不同的变数。

无法判断这是命运使然还是老天的玩笑。

反而是她先迈出一步，那就破罐子破摔吧。

南征扔出第一个话头，便从阿宅的反应中发现了一些不寻常。

果然，她不是“正常”的人。

“你拥有重生的记忆。”南征肯定道，事已至此，没必要再遮遮掩掩了。

阿宅点头：“前世的我死在三年后，关于三年后的异物种异常，你知道些什么吗？”

阿宅最关心的就是三年后异物种爆发的事，那次大潮来得太不寻常，除了解决办法，她也试图寻找真相。

“一次吗？”南征没有回答阿宅的问题，忽然问道。

阿宅说她前世死在三年后，如果是重生过多次的人，应该至少能撑到五年后才对。

“嗯？”阿宅不明所以。

她不回答南征也清楚了这个问题的答案，阿宅只重生过一次，因此成为这一世的变数。

“我活了……很多次。”南征缓缓说道。

从第一次死亡开始，每一次重生的节点是六年前，也就是亚恒入学前。

每次六年，重生与死亡的不断往复，他不曾死过，也不曾活过六年，南征尝试过无数种方法，世界却带给他无数次绝望。

“你说的三年后的异物种爆发，那只是一个小小的开始，”仿佛重新回忆起那种窒息感，南征感到喉咙干涩，他慢慢吐露一个真相，“五年后，一切都会毁灭，星际人类不复存在。”

他沉重地呼出一口气。

这个唯有他一个人知道的真相，如今又多了一个同样背负秘密的人。

知道了又如何，真相如此令人绝望，其余人什么都不知道地度过最后几年的时光，也许对他们来说是最好的结局。

世界一起跟着轮回，区别只在于，南征“知道”而其余人“不知道”罢了。

阿宅也是，如果她不曾拥有前世的记忆，她还是会拒绝亚恒的邀请，在家乡艾文星球一直待到死去。

正因为她有了记忆，才会做出另一个决定，为无尽的轮回带来一丝变数。

……

阿宅找到了南征那种手法的来源。

他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学生，他拥有过数不尽的时光，怪不得。

毁灭的事情太过沉重，又似乎无从谈起，没有人能轻松地说些什么，他们还需要一定的时间去消化思考。

话题无意间回到现实，打破先前真相带来的沉重气氛，给这个实验室拉入一丝鲜活的色彩。

他们从过去的记忆回到现实，空气开始流动，他们聊起课上的事。

两个机械狂人一聊起机械就能将所有烦恼抛之脑后。

一个拥有异于常人的经验积累，一个拥有异于常人的顶尖天赋，不同的思维同样的追求卓越，短短几句交流间碰撞出火花。

“事实上，C级基础纹路有二百四十种完美路线，C级标准威力纹路是由十三个基础纹路复合而成的，每种基础纹路大概有十五到二十种完美路径。”

南征说道，说起理论派，没有人比他拥有更详尽的记忆库。

阿宅立即取来一块普通C级金属，示范了她的制作方式。

她完成的速度令人惊异，这个女孩拥有令所有机械师嫉妒的可怕天赋。

交流之间存在比较的心思，两个顶尖的机械师，每个人都会觉得自己才是更厉害的那一个。

第一招，初试身手，两个人都感觉到对方的棘手，燃起比试的心思。

但不等他们进行更深入的交流，实验室的呼叫铃响起，打断二人的交流。

阿宅挥手打开大门。

门外站着五级生莉娜，身边跟着装着异能源金属的飞行器。

莉娜看见实验室里还有一个人，先愣了一下，随后打量了那个看起来很不起眼的学生，计上心头。

从凯瑟琳姐姐的描述来看，这个阿宅不好对付，既然是压上赌注的比赛，莉娜要更加小心些。

她不是自大容易中圈套的男子，她奉行面对任何对手都要全力以赴，用上她能用的所有手段。

阿宅不好对付，但其他二级生怎么可能和五级生对抗？

莉娜话锋一转，这场比试就变成了五级生和二级生的友好交流：“阿宅，我是五级生莉娜，听说今年的二级生很厉害，正好，二对二怎么样？”

这个阿宅很厉害，那就给她绑上一个“累赘”，如此一来她还能赢过他们吗？

莉娜不怕阿宅不答应，她有信心说服阿宅。

威逼利诱也好，为了引诱阿宅，姐姐凯瑟琳可是提供了一件S级金属。

莉娜可不能辜负姐姐的信任，这场比试，她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