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敲门声，牛阳奔过去，是收电费的。她的心一下收了紧：“多少？”她问。

“一百多吧？你看一下。”牛阳从那人手里接过收据：“你等一下呵？”

牛阳翻遍了家里的抽屉、她的包包，没能凑够一百元！她窘得不知又该如何是好。这一百多元的电费实际已是好几个月的累积了！她一个人在家这电也省了！收电费的总说：“你家怎么用的变么少？是不是电表出了毛病？”

“你去查一下吧？”电表他又知道在哪儿，箱子钥匙他拿着。牛阳还能说别的吗？

“太少了，你等着下次一齐交吧！”

……

“你先收别家儿，我一会儿给你拿去？”牛阳已不是第一次这样面对收电费的了！她又折身回屋继续着急！怎么办呢？怎么办呢？抓起手机、她又迟疑了！但她还是打了出去。电话通了，高一桐并没有出声，她说：“收电费的在门口呢，家里没钱，我没法交。”

“你等着，我回去。”高一桐简单的几个字挂了电话。

——这一次她决定不再想办法，就等着吧。

已近了腊月，自那次因上小砖机那么吵了一架，俩人几乎没有交际。她一个人的日子是不需要什么钱的。某天，她一时心起去街上大楼的首饰店，卖掉了自己的项链、手镯等首饰。只剩一个戒指她没舍得。拿回了几千元钱，反正这些东西对她可有可无，放着的时候比戴着的时候多。这些钱，她和孩子将就了年把子！没再从高一桐那里拿钱。

她靠在沙发上竟睡着了，直到开门声让她醒来。她折起来，高一桐已进了屋。

“这是工行卡，上面有一万元，你们在家花吧？”

这倒是让牛阳一阵惊喜！其一想到可能是厂里有了好转！其二是高一桐总算想到了这一层！是该主动的给家里放一些钱呀！她很是欣喜地接过去。

“我要不了那么多，要不就几千吧？”

“……这是别人的卡，她本说给俩万的，少了也不好意思要。”

“别人的卡？……啥意思？”牛阳急问。

“是厂里一工人的，他说他有俩万元。”

“……是借人家的？”牛阳吃惊！

“你们搁家花吧……”

“‘少了不好意思要？’你啥意思？出利息呀？”牛阳一下子清醒了高一桐的话！

“二分的息，这个不高……”高一桐低声继续说。

“你卖砖的钱呢？！”牛阳一把把卡砸向他！她再次被引爆！

高一桐站在那里，他默不做声！

此刻，二年多来所有生活给予的一切，被高一桐一句带“利息”的话再次引燃！没有任何时候牛阳想冲上去撕了眼前的这个男人……

“我们家里花钱也要出利息，你让我怎么花？！”她哭起来，等回家的男人，是这样让人心碎般绝望！

“卖的砖钱还要周转……”高一桐喃喃地说。

“我不让你上小砖机，你非上，现在怎样？怎样？你说呀？！你给我说上了它怎样？”

“……你这样的女人，我给不了你幸福，我们离婚吧？”高一桐一改落下眼泪落寞无肋的神态，倒有些理直气壮起来。

“我这样的人？你现在给我说幸福？”

高一桐脸上抽搐着，泪流不止，他转身离开。

“你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因为啥？”

牛阳再次崩塌。

再次去工地，临回家前牛阳从兜里掏出卡给张工，“张叔，把这卡给一桐吧？他说让放这里。”

农历腊月里翻过了二十，街边随处能见临时支起的摊位，采购年货的人们熙来攘往，喧嚣非常。牛阳被这气氛勾起了情绪，她步行串梭其中，随着人流走着看着。平日她是很嫌弃喧闹的人群，但对于过年所形成的场景，她很是享受其中。她喜欢走在如“清明上河图”般的场景里，这大概享受的是一种记忆。小时候，到了腊月，农家家家日渐忙碌起来，一向严肃的父亲，对于新年到来的敬仰使他的脸上天天绽放着笑容。对，那是一种敬仰！对天对地、对自然时序轮回的敬仰、对未来期许的敬仰！他带着笑容干着那些为储备过年繁杂的每件事。风尘仆仆步行老远的路赶集市，小牛阳有时沾人也跟了去，他肩扛着过年的杂七杂八的东西，并没嫌她累人有时还再把她驼在背上。直到现在，每每遇新年，总会勾起对父亲的想念来。

她什么也不买，在琳琅满目的货品、形态各异的人群中穿行，被国泰民安的氛围感染着。对于她还不知道今年的年要怎么过！

一日，她正在床上睡觉，感觉有人进了卧室，她一机灵，翻身坐起，却不见了人影。她急忙追出去，高一桐的车正在发动。她不明就里关了门又返回卧室，发现床头桌上放着一沓钱。她缓缓坐下来……突然，她想起了高原，她拿起了电话。

“妈，有事呀？”

“没啥事，我就想问问你啥时候回来？”

“再有几天吧，还没定住。”

“是这，我给你卡上打些钱，你去买些衣服吧？”

“我有钱呢！”

“不说吧？你看有时间了和同学一起上街买吧，要过年呢，好好买些？”

挂了电话，她抓了钱上街去。给高原卡上打上二千六，她剩了四百，这刚到手的三千就这样给分配了。其实高原一直没说，他在外面边上学边打工的事！

大年三十的下午，高原终是到家了。牛阳做好的饺子，早早地煮好端上桌子。并烧了几个孩子爱吃的菜。电视里正在播新闻，主持人穿了红色的衣服，再一会就是春晚了！有孩子在家，牛阳有一种奇妙的踏实之感！高原已是一个有模有样的男生了！他身上有高一桐太多的影子！不管怎么，这个家在漫长的冷清后终是有了人间的烟火之气，还奢求什么呢？在今晚，她感到了她的富有！母与子的缘分，今生已注定。前路，永远会有一个宽阔高大的背影！

有孩子陪伴，这个年已是可以的！

“快吃吧，都是你爱吃的。”牛阳把筷子递到孩子手里。

“妈，俺爸这个时候还不进家？”

“先吃吧，要不你打一个电话？”

电话通了，“我在你奶家呢！”

……牛阳不想打破这个屋子升腾起的人烟之气！但她盯着电视，觉得那一个她一直等待的时刻就在眼前！她给自己下着命令！

“高原，我想给你说个事？”她终于开口了！

“哦，你说吧。”

牛阳放下筷子，她看去高原用坚定的目光：“我想和你爸离婚！”

“离婚？”他刚拿在手里的筷子停在了那里。

“为什么？”

“……我都不知道怎么给你说，这两年来，我和他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完全不能沟通……我很想与他坐下来，有什么说出来，但他好像就不给这个机会……”牛阳说着竟有些哽咽！“不争气的牛阳！”她骂自己！本是要留住大年三十家里升起的详和，本是要以轻松的态度给孩子说这个沉重的话题……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可以诉说内心的人越走越少。牛阳与姐姐，姐姐生活在农村，如千百个农村人一样过着那样的日子，不好不坏。男的出去打个杂工是家里的经济来源，女的在家扛起一片天。不知从何时起，牛阳与她只说些有选择的话。看着因操劳日渐苍老的她，牛阳觉得自己该是她的臂膀才对！

——牛阳一旦在长久的压抑中划开了它的口，她发现在孩子面前她已没了掌控自己的能力！

“你看，俺爸他多累，他……你再给他离婚，你让他怎么过？”高原由哽咽到哭出声来！“离了你咋过？……”

两个在除夕之夜哭泣！桌上放着寓意团圆的饺子。

——孩子的痛狠狠地击退了牛阳内心那点长长久久以来积攒起来的勇气！

她站起来，走进卫生间，立在镜前，盯着自己！外面，辞旧迎新的鞭炮炸裂开来此起彼伏！打亮了夜空。她抬起头，玻璃窗上正映照一个硕然绽放的五彩斑斓……她转身，拉了毛巾走出去。

牛阳坐下来，坐在此刻这个忧郁的男孩子身边。她用毛巾拂他的脸，擦去泪痕。像他很小的时候一样。高原抬手接过它，起身去了卫生间。

“洗了脸，快点出来，饺子冷了就不好吃了！”

年过得飞快，转眼翻过了十五。十五日那天又是鞭炮声声，这也就是老百姓说的年彻底过完了！高原长大了，他已不再对那些一爆再升起的东西感兴趣，家里自然今年也是没买。牛阳在逛街时买了对联贴在了大门上应付了事。进了大学，经历了高三的苦，高原这个假期放松了起来，要么大睡要么出去与同龄人打游戏。孩子大了，他有了自己的圈子，十五日他的生日是几个孩子在外面过的，这样也好！过了十五牛阳知道孩子就要反校了！

年少真是好！当到了某个时间点，就能结伴前往，去往某一地点！真是好！这世上那么多的人，他们的生命里有那么多的时间点，到了，就可以动身，出发！让时间坚实、步伐坚定、让生命充盈丰满、从而赢得生命的尊严与意义。可她呢？生命里永远不会有节点！她永远搭不上生命的车程，站在此处就可以一览无余往下的人生？她的人生舞台不过是“家”这个方寸之地！她的生命将被禁锢在这方寸之地直至他年？

如若！她终将枯死！

“怎么十七呀？”当得知高原十七日返校牛阳说。

“咋了？”

“人家都说七不出门、八不离户的！”

“什么呀，瞎掰！”

——现在的孩子哪里还说这些？是生活还没逼到那个份上吧？

“就是捡这样的日子呀，要不人特别挤！”

“好好好！”牛阳拿他没法。人家已在手机上买好了票。

十五的晚上因着是高原的生日牛阳想了很多！是呀！新的一年又要开始了！这接下来该怎么过？没有人知道她内心的那种对抛下过去重新开始新生活的迫切向往！不能再这么下去了！高一桐！高一桐！在他那里必须有一个答案！

“高原，我想给你说个事？”很晚等到了回家的高原。

“咋了？”高原喝了酒，走起路来有些踉跄！脸也绯红。

“我们去厂里一趟怎样？”

“去厂里？”

“啥时候？”

“这两天吧？明天行吗？”

“行！”

牛阳招呼他睡下，辗转难眠。她知道工厂已经开了工，她是在去碧河湾工地知道的。什么年不年的，怕是只有她这样的闲人才会觉得过了十五才是过完了年吧！各行各业大概过了初五就陆续开了张，奔赴新一年的劳作当中了！工地与工厂这些出力气的地方更是如此。夜里又担心高原，她起来看他几次，到了天明才觉昏沉沉有了睡意。两个人都起的晚了，就在家简单做些粥吃了，到出门时已是午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