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8年11月19日，南美洲最南端西侧的火地岛海峡（德雷克海峡），狂暴的西风在海面上掀起一阵阵数米高的巨浪。

新洲共和国大西洋舰队的二十二艘（在阿卡普尔科增加了三艘货运飞剪船）舰船，全都把风帆降到了最低，利用西风的推动不断向海峡北侧火地岛东面的南极城（里奥格兰德）而去。

南极城是新洲共和国海军和大西洋公司在两年前共同建设的小型港口，目前由海军行使管辖权，

虽然南极城的东华公民只有不到五百，算上当地的土着也只有不到一千人，但那里提前储备了足够的煤炭和食物补给，还有一个船坞可以简单清理下船底的寄生生物，修理船板。

如果大西洋舰队不在南极城停靠，就要继续向北航行，前往三千公里外的东方港进行补给和休整，这对所有人来说，无疑都是种煎熬。

人类是陆地生物，长期在海上漂泊，即便有充足的食物，也不免在精神和肉.体上陷入持续的消耗和虚弱。

自从四十三天前舰队离开利马重新启航，大西洋舰队就没有再靠岸停留。

本来舰队还计划在途中的西班牙港口停泊，顺便消灭当地的西班牙残余势力，但公海舰队已经在出发扫荡南美西海岸的各个港口，所以潘学忠和叶晨就不打算耽误时间抢公海舰队的功劳，选择直奔南极城。

只是这样一来，就苦了部分不适应长期海上生活的人了。

作为随行学生团队的领队，李翼翔最近也是忙得焦头烂额。

从半个月前开始，随着自然选择号上的颠簸幅度不断加大，时不时就有学生出现严重的晕船反应，连他自己也有点扛不住船上的剧烈摇晃，躺在船上起不来。

不得已之下，他只能听从船医的建议，给学生用上了“英雄”这种有可能损害学生意志力的药物，好在“英雄”的疗效非常棒，刚刚服用不久，本来吐得不行的学生就马上能下床了。

为了缓解自己的症状，李翼翔一咬牙也吃了一颗英雄，然后……他好了！

“……你早就该吃药的！非要拖到现在！白遭了这么多天的罪！”米娜看着从床上坐起来的丈夫，一边递给他一杯水，一边没好气地道。

她实在不能理解，一个治疗晕船的药而已，至于这么敏感吗？

不光自己不吃，还不让学生们吃……就算里面的成分有潜在成瘾性，但效果好不就行了，下了船谁还没事把药当糖吃啊？

李翼翔接过妻子递过来的水喝了一口，然后摇头道：“你不懂！这东西白叔跟我提过，里面的主要成分就是二乙.酰吗.啡！

***知道吗？这可是**，一旦上瘾就完蛋了！那些学生都是优秀的人才，他们的脑子可不能坏在我手里！”

米娜撇撇嘴，转身拿起桌面上的小玻璃瓶丢给丈夫，“我知道英雄是什么药！但瓶子上面不是写着吗？

不超过一天三颗就不会有成瘾风险……”

李翼翔拿起药瓶看了看里面的黑褐色小药丸，不想和老婆争辩，于是指着舷窗外，息事宁人道：“好了好了！我们不计较这个……咱们还有多久能到南极城？”

米娜看到丈夫苍白的脸色，也是一阵心疼，忍不住坐在丈夫身旁，拉着他的手道：“……说是还有两天，现在咱们到大西洋了，南极城就在我们西北方向三百公里外。”

“总算快到了！”李翼翔不禁松了口气，老实说，他现在很后悔接下这个给学生当保姆的任务……待在本土和老婆好好造人难道不好吗？

非要玩什么欧洲蜜月旅行……这特么是蜜月吗？分明蜜年好不好？

无奈路都走一半了，半途而废既对不起老婆，也对不起自己这一路吃的苦，而且也对不起把学生托付给他的刘执委，所以李翼翔也只能咬牙坚持到底了。

今年年初，随着对明干涉战争告一段落，临时在东江管委会兼职的李翼翔终于得以脱身，带着求婚成功的米娜返回本土。

李父李母看到儿子辛苦一场终于把儿媳妇追到手，马上联系了在北冥州经营金矿的亲家，然后自然就是大操大办的一场婚礼，陆亚洲和几个执委会大佬也亲自出席婚礼，祝贺新人。

因为李翼翔在东江管委会工作的履历，陆亚洲还亲自给他颁发了白银贡献勋章，表彰他在祖国需要时献出了自己的力量……其实就是做做后勤调度和管理工作而已，李翼翔能得到勋章，主要是穿二代的身份加成。

不管怎样，李翼翔是作为一个英雄人物回到本土的，他的老丈人老米对女婿很满意，一高兴还送了女儿女婿一家位于雪山城（朱诺）的采金公司和一座洛城的临海庄园。

本来小两口打算在洛城的海边庄园度蜜月。谁知道正好赶上大西洋舰队招募前往欧洲的志愿者和管理人员。

李翼翔一寻思，自己长这么大还没去过欧洲，米娜对欧洲也很好奇，于是两人一拍即合，便报名参加了大西洋舰队的使团，李翼翔被分到的职位是青年学生领队，负责管理照顾跟随舰队前往欧洲的几十个大学生，而米娜因为进修过会计，加入了舰队的后勤管理处。

第395章 南极城和【功德】（4k）

“……李哥！米姐！你们在吗？”这时船舱门在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是吕章啊！进来吧！门没锁！”

米娜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碎花连衣裙，打开了舱门，门外站着一个五官俊秀，面色白皙，身穿白衬衫的高个子青年。

吕章是国立大学哲学系的大二学生，也是吕建成在辽东收养的孩子之一，因为很有亲和力，社交能力出众，所以就被李翼翔任命为学生团的副领队之一，为自己分担工作。

见到熟悉的大男孩，米娜也没有多客套，而是询问来意：“吕章，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没事！……那几个原来坐船的同学吃过药以后好了很多，所以我特意代表大家来看看李哥……”吕章看了看李翼翔的脸色，解释道。

“……孟亚兵和齐尧他们能下床了吗？”李翼翔询问反应最严重的两个人。

吕章点头道：“吃过了药以后，他们都好了！”

“那就好！”李翼翔松了口气，然后看向吕章，见他好像有什么话想说，便问道：“小吕，你除了过来看我……还有其他事？”

吕章看看一旁的米娜，迟疑一下，还是点点头道：“……李哥，是有一件事！温堡医学院的刘琳琳还有宋慧君……她们，她们不想去欧洲了！”

“什么意思？”李翼翔一愣，随即脸色难看地问道：“……她们想中途下船？？”

吕章无奈地点点头，“……是的！我听其他人讲，她们在巴拿马的时候就开始偷偷抱怨，可能是受不了海上的辛苦，所以……”

“你让她们自己过来跟我说！”吕章还没说完，就被李翼翔冷着脸打断：“当初报名的时候就再三强调！出海可能很辛苦！想清楚了再报名！

都走到一半了，现在跟我说想下船！她们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想反悔就反悔，真以为全世界都围着她们转啊？”

李翼翔气得狠狠锤了下床板。

要是这两个学生是普通人，他还真不至于太生气，因为他有的是办法让这两个学生乖乖跟着去欧洲，或者让她们一辈子后悔做出这个决定。

但刘琳琳和宋慧君这两个女学生和他一样，都是穿二代，这就不太好处理了……

一直以来，执委会对于元老公民群体，都是很照顾的，哪怕犯了大错，也不会处死，最多就是判处流放监禁，包括二代也是一样，虽然享有的特权被削弱了许多，但毕竟还是有上学和工作机会的优先权。

在执委会的教育和社会熏陶下，大部分的二代普遍拥有现代精神，知道特权早晚有一天会取消，所以真正的衙内和纨绔子弟很少，但人数一多，也无法避免出现脑子不清醒的人。

等吕章叫来了那两个哭哭啼啼的女学生，李翼翔好说歹说，也没能说服她们坚持住前往欧洲。

无奈之下，他也只能上报给高博，让这位访欧使团的总负责人处理了。

……

“……小李，这件事你也用不着太生气。”一间宽大的办公室里，高博听完了李翼翔的汇报，轻轻摇头道：

“……我们这次带了八十多名各个大学的学生，大部分都是学校推荐，其中不免有一些打招呼和镀金的，现在吃不了苦，哭着要回家，那也随他去吧！

我会写信向本土说明这个情况，那两个女生要下船，就在南极城下，让她们的父母花钱来接就行了。”

“可是高叔叔！这事如果传出去，负面影响太大了……”李翼翔话没有说完，但是意思很明显，如果元老公民的二代这样不堪，连海上的苦都吃不了，还凭什么享受优先的特权呢？

再进一步讲，第一代元老公民里也有米虫废物，为什么还要养着这些家伙，还给他们特殊照顾？

这显然有违宪.法规定的公平原则！

一旦处理不好，甚至就会引发对执委会质疑！

高博摸了摸下巴，看着李翼翔，露出欣赏的目光，这个小李确实有几分政.治敏.感度啊！

就是还嫩了点……

“小李，你能看出这件事的社会影响，已经不简单了……只是考虑问题的角度，还是有些片面！

正好我今天有空，咱们就随便聊聊。”

高博说着站起身，从办公桌后面绕了出来，然后示意李翼翔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

“……我们想要分析明白一件事的影响，首先就要弄清楚社会的大环境和趋势。

你跟我说说……现在本土的大环境和趋势是怎样的呢？

随便说就行，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李翼翔挠挠头，“……额……高叔叔，你突然这么问我，我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说啊……”

高博挥手道：“那就说说元老公民群体的优.待和特权吧！你是怎么看的？”

“这个……”李翼翔犹豫一下，说出了自己的真实观点，“……共同信条和宪.法都说得很清楚，没有人应该拥有法律规定之外的特权！这是共和制和公民社会的基石！

所以这些特权肯定要取消，不然我们不就成了贵族和八旗子弟了吗？”

高博不置可否，看着李翼翔的眼睛道，“……这么说，你不想当贵族吗？

你不想你的儿子和孙子继承你的贵族地位和特权吗？

你仔细想想，我们的那个时空，欧洲国家的贵族不是也过得好好的？

贵族们哪怕实际上有特权，还掌握着社会中的绝大部分资源和财富，只要定期装穷，装得平易近人善良无害，普通的穷人根本不会敌视贵族，甚至还以贵族为荣！

所有贵族穿的衣服，用的东西，吃的食物，喜欢的古董，全都会受到穷人的追捧。

尤其是强大国家贵族中的王室，更是在全世界都有巨大的影响力，甚至成为国家的商业品牌……我们为什么不能这么做呢？

从元老中定期选出一个家族轮流担任皇帝，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李翼翔嘴巴微张，惊讶地看着对方，他摸不清对方的态度，于是皱眉陷入了思考，高博则顺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静静观察小李的反应。

过了好一会儿，李翼翔才抬起头，试探问道：“……我们不能当贵族，是……因为我们没有皇帝？”

还没等高博回答，他自己又接着道：“不！不光是没有皇帝！而是我们一开始就没有神圣性！

执委会的权威是来自议会，来自大家的认同，而不是教会！

所以不可能有神圣的皇帝！当然也不可能有贵族！

林恩叔叔在书里写过，稳固的王权需要神圣性。”

高博满意地点点头，笑道：“不错！我的看法和林恩差不多，一个人或者一个团体想要获得和维持长久的统治，就必须具备【功】和【德】的其中之一，最好两种都具备，而且越多越好。

所谓的【功】，就是统治者或者集团为社会和国家立下功劳，可以是治水、可以是一统天下建立秩序，可以是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可以是击退外敌收拾山河……总之，就是大家认同你的本事和功劳，愿意拥护你和你子孙后代的统治。

而【德】，并不是一般的道德品质的意思，而是神圣性！

是所有人都认为天下就该被你统治！是真正的受命于天，真正的君权神授！是永远神圣！永远的王权！

西方的王权主要来自君权神授，是来自上帝和教会背书的【德】，所以只要不背叛上帝，王位基本可以一直在家族内部传承下去。

而中国古代开创一个王朝的帝王们，全都有【功】，因为他们统一或者部分统一了天下，恢复了秩序和生产，改善了百姓的生存状态，然后通过禅让和祥瑞等手段，又得到了一部分【德】，也就是百姓认可的神圣性。

可是中国古代王朝的【功】容易朽坏，也就是秩序会随着时间逐渐崩坏，百姓的生活也会变差，因为功不行了，【德】也就无法稳固下去了！

毕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自从秦汉以后就深深刻在每一个炎黄子孙的脑子里，唐以后就更是【兵强马壮者可为天子】，【枪杆子里***】。

所以华夏的这个【德】，就越来越没有神圣性了，也越来越没有人相信【皇帝就该他来当】这种事了……而我们未来的主体人口就是明人。

小李，你说，面对这种不相信皇权神圣性的百姓，我们自己要是选皇帝做贵族，或者不做贵族，但是拿着特权不松手，以后等我们的【功】崩坏的差不多了，会不会有人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会不会有人煽.动穷人造.反？

明知道是一条死路绝路，是万丈深渊，还要往前走，这该有多蠢啊？

咱们的陆zx和其他执委们，会是这种蠢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