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一声一声的“恩人”，季戎总觉得有些别扭，听惯了别人叫他“解放军战士”“解放军叔叔”或者“军人大哥”，也不是没听过人家涕泪横流感激的一声一声叫他“恩人”，就是……总觉得他现在也没救人，也没做什么，日常生活中一直被这么叫着，怪别扭的。

季戎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想着要赶去接他妈打开的电话，干脆闭了嘴，点了点头，出了门。

季戎从外面把门锁上，钥匙装进兜里，在走廊里打量了一眼，只有稀疏一两个身影，在看见他的时候，敬个礼，喊声“连长”，也没有别人了。

季戎松了口气，放快脚步，朝联络站赶去。

一接电话，果不其然。她老妈又开始催婚了。

季戎到是也没有不耐烦。

在他老家里，这个年纪确实该结婚了，但是，在城里，更多的男人都会选择在30岁之后更有能力有担当，能够养得起一个家的时候才结婚。

他也是这么想的，等哪一天，就算他因伤退伍转业了，那时候他应该也有了不少积蓄，那时候再结婚才更有能力去担当。

即便心里头是这样想的，可对于他妈妈心情，他也能理解所以，家人的话，他也是认真听着就是。

知道自己的儿子虽然口头上应得好听，可实际上，自己的话一点作用也没起。

就像当初，还没有大学生入伍的这项规定之前，季戎也是毅然决然的决定放弃考大学去当兵，后来出了大学生入伍的规定，有更多的大学生去当了兵，季戎知道自己文化水平不如人家，在执行任务或者考试的时候遇到一些困难，又毅然决然的决定考了军校，几年军校一毕业，就当了尉官。

季戎爸爸是觉得挺好的，觉得儿子有出息，但是她当妈的，当然是一心想着让儿子陪在身边，当两年兵，锻炼一下自己当然是好事情。但是总不能一辈子都待在部队里头吧？那还要不要结婚生孩子了？总不能在里头跟男人结婚吧？

眼看季戎年纪越来越大，亲戚家的同龄的孩子，甚至一些比季戎年纪还小的孩子，都已经结婚生孩子了。

那些一个辈分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家里头，含饴弄孙，朋友圈里头晒晒娃，微信群里发发小视频，看的她羡慕极了。

“我和你爸两个人在家里头，就想着能让你早点儿退伍，回来结婚，先把家给安了，我俩才能放心，你妈不想到死的时候，都抱不上孙子孙女。”

“妈，你别胡说。我不是不回家，只是我现在还年轻，还能在部队里头多呆几年，再为国家奉献几年。过几年，国家不需要了，我也就转业了。”季戎虽然一心想着报效祖国，可这并不意味着他不孝顺，反而，他怕极了家里头传来不好的消息，怕极了他妈说什么不好的字眼。

听到他的话，他妈好像更生气了。

“别以为我不知道，除非是出事了！残疾了！你才不得不转业，不然你说说，什么时候国家才不需要你？”

“国家里头这么多人，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现在又不是战争时期，不需要你奉献！可我和你爸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说说，万一你要是出什么事儿了，或者拖个残疾回家，你叫我跟你爸怎么办？”一说到这里，电话那头的母亲就忍不住一边愤怒一边哽咽。

“妈……”季戎知道他妈妈不能够理解，他只能语重心长的和他妈妈解释。

“你知道前几天，台风过境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吗？”

“我知道！你在那里当兵，你那边的新闻我和你爸天天都看！”电话那头的母亲拔高了声音开口说道。

“前几天，受台风影响，仅仅是本市，死亡5人，重伤轻伤加起来几十人，还有几人下落不明。”

“我知道！”

季戎叹了口气，接着对电话那头的他妈开口说道：“可您不知道的是，光是我们连队，几天出任务期间，一共救了几百个人，几十头牲畜，其中，孩子占多数。除此之外，我们运送了几十车的物资，给那些失去了房子的人一个暂时的家，同样也帮助更多的人回了家。”

“在这期间，你儿子也至少救了十几人，几个危在旦夕的快要被水冲走的孩子。”

“如果你儿子一个星期前，按照您说的话退伍了，我们的家是完整了，可，那些遭受到洪灾的孩子，却有可能失去了他们鲜活的年轻的生命，也有更多的家庭不再完整，更多的像您和我爸这样的爸爸妈妈，每天期盼着却等不到孩子回家。”

“部队里的日子很辛苦，我有时候也很想回家，像您说的那样，回家结婚生孩子，给您二老养老。但是，每当我救了一个人，我才感觉到我活在这个世界上可以有更多的价值，我才感觉到，我奉献了我的力量，奉献给了更多的生命。”

电话那头的中年女人突然哭了出来。

她在听见季戎说他救了那么多人的时候，她觉得既骄傲又庆幸。

她的儿子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她的儿子是个勇士，是个英雄！

可，有时候她确实会走进死胡同里想不通，她是一个母亲，最希望的还是儿女绕膝，含饴弄孙，而不是每天只能靠着电话和自己唯一的孩子沟通，不是只能通过新闻来确定儿子的生死……

她却又不得不承认，季戎的话说动她了。

她身为季戎的母亲，可以有理由逼他退伍，可她也是祖国坚强臂膀下长大的孩子，祖国为她遮风挡雨，她的儿子反过来成为这成为为她遮风挡雨的两条臂膀的一部分。这……算是一种反哺吧？

虽然是农村人，可季戎母亲不是什么都不懂的。

“孩子他妈，别说了，孩子下午还要训练呢，让他回去睡个午觉养好精神！天天让你别老打电话过去，你偏要打！”电话那头传来季戎父亲事事叨叨的抱怨声。

季戎心头一哽，只觉得很久没有听过父亲的声音了。父亲……似乎老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