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 分类:其他 | 字数:10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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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 塔林
后宛国, 铁血城。
夜幕笼罩之下的祭天司虽灯火通明却鲜有人气。年轻的女官们严守着早晚两课, 整日沉默肃颜地跪在经堂中的蒲垫上,全没了少女的灵动, 如同一棵棵木桩般听候掌事司仪的教诲。这些被选来侍奉神明的孩子, 服从, 乖巧, 亦步亦趋。
祭天大典将近,掌事司仪正说的是国主斋戒之事。极月坐末排,是个不惹人注目的位置。别的孩子对答时, 她便看着堂外灯笼将石阶照得发亮。
忽然, 石阶上掠过鸟的黑影。极月神『色』微微一动, 看了看周遭几个正聚精会神的孩子, 又瞧了眼正背对着此处的索玛,忽一矮身, 自人群中退了出来,悄悄出了经堂。
入夜后的风比白日里更烈, 因是逆风而行,极月身上裹着的件披风被吹得猎猎作响, 一半紧紧地贴在了身上,另一半随风扬起,将她生生向前拽着。
祭天司中,女官们行走的内院里护卫不多,极月一路向着塔林走去,路上倒也没遇上什么人。
夜间的塔林漆黑一片, 只每座浮屠塔底下的几盏长明灯还亮着。极月裹了披风,向着塔林深处行去,直到四周完完全全叫一座座浮屠塔给围住了,她才停下了步子,自袖中抽出支细香来,背风用火折子引燃,随即迎风轻轻一晃灭了明火。她将那支香『插』在脚边的草丛里,接着向北迈出十步,取了第二支香点燃,再次『插』在脚边。如是这般一路向北『插』了五支,她才没再走下去,只候在了第五支的附近。
风过,细香顶头的橘红火光一亮一暗,有细碎的香灰落进草丛。
过了约莫小半柱香的功夫,忽然有个黑影自浮屠塔间走了出来,站在极月十步开外的地方,也点了支香『插』在脚边。
来人『插』了香,却并不靠近,只冷冷道:“祭天司守卫森严,进出不易。若我没记错,督官应当下过令,命你无事不要与我等联系。”
来人虽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自腰间『摸』出支竹筒来,一挥手抛向了极月。
“多谢信使。”极月伸手接过,随即自那竹筒中抽出张纸来,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不少字。
“你要这些昊天生平做什么?”来人问道。
极月打了支火折将纸照亮,细细读罢,随即用火折将纸点燃,烧成了灰烬。接着她又看了看那支装信的竹筒,里面却是空空如也。
“向使者讨要的画像呢?”极月问道。
黑影沉默了片刻,似是在打量极月,半晌,才道:“令使不曾看过令卷么?”
“看过。”极月道。
黑影狐疑道:“既然看过,为何又要来讨画像?”
“讨的是画像,却不是令卷上的那种。”极月灭了火折,收入怀中,不急不慢道:“使者可曾听过中原的易容术?”
“听说过,有些是靠贴上真人的面皮来以假『乱』真,有些却是找了容貌相似的,以金针刺『穴』叫人短暂更改容貌。你担心有人易容成了大祭司的模样鱼目混珠?”
“听闻大祭司早在五年前腿疾复发,自此深居简出,能见他一面的人少之又少。若有昊天的一副全身像,或许我还能辨骨识人,还望信使不吝赐教。”
黑影闻言,嗤笑一声,道:“极月阁办事可当真是不同。”
“做的是人头买卖,可不敢拿错了人头。
黑影沉默良久,这才道:“督官有令,你要的画像没有。但据我所知,昊天曾征战千丈崖,对敌时伤及后颈,被生生削去过一块肉。”
极月立刻会意,道:“后颈受此重伤却不曾丧命,昊天大祭司想来不是寻常人,如今这后脖颈怕是更加不寻常,多谢使者赐教。”
黑影弯腰自脚步掐灭了细香,拾起后收入怀中。
“还望令使一击必杀,做了这一单,我等可都能歇上大半年了。”
极月看着黑影消失在夜幕下,这才蹲下身去掐脚边的细香。原本刚好是一虎口长的细香,只剩下了一指节的长短,若全烧完了,就是经堂散课的时候。
收回了五支香,极月正要走,却忽见不远处出现一点火光。极月即刻闪身贴在一座浮屠塔后掩藏的身形,悄悄向着光影看去。
那光幽幽跳动着缓缓靠近,伴着沙沙的脚步声,一侍卫打扮的年轻人正提着盏灯笼在塔林中行走。他走得慢,东张西望的,有时走着走着又突然掉转头,回走了一段。看这样子,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极月探出半张脸,仔细打量着那人身上穿着的云锦妆花罗曳撒,那不是黑甲卫的着装,而是后宛国王室内卫的赐服。他腰间别着的把金柄弯月刀,却不是寻常侍卫能佩的,想必是族中尊贵,或是带着王亲。
那人在塔林间毫无章法地找了会儿,脚步渐渐急躁起来,终于他开了口,压着嗓子冲着漆黑一片的塔林喊道:“陛下……陛下?”
极月闻声一惊,那人喊的是陛下,找的是后宛国的国主。先不说这被找之人身份尊贵,单说极月方才同使者见面时,根本没发现这塔林中还有旁人。可极月却有些不确定,到底是这侍卫糊涂找错了地方,还是有人避过了她的耳目,当真就在这塔林中待着呢?
极月越是深想,越是后背发凉。那侍卫喊了片刻,却依旧没什么人应答。正当二人都以为应当打道回府时,塔林深处忽响起一人的哈欠声。
那人鼻音慵懒绵长,一个哈欠的功夫便让他从不远处的一座浮屠塔后跌跌撞撞地滚了出来。说是滚还真是滚,那人原本还扶着塔基走了两步,突然就腿下一软,整个人向前倒去,一个跟头栽进了草丛里。
侍卫闻声,先是面『露』喜『色』,随即戒备地看了看左右,确定无人了这才慌忙地跑向了栽倒在地的那人,边跑边低声呼道:“仔细着点,哟,陛下这怎么就摔了!”
那被称作陛下的人自草丛里伸出条手臂来,朝着不知哪出轻轻一挥,随即便是句含糊不清的咕哝:“小……小声点,孤好着呢!”
躲在浮屠塔后的极月一皱眉,这人到底是什么时候在那里的,她竟全然不知晓。那方才她同使者说的话,是不是会被这人给听了去?想到此处,她探手『摸』向了腰间别着的把匕首。
只听那侍卫道:“陛下你又喝酒了?!啊,好大的味儿……”
侍卫皱着鼻子将草丛中的陛下架了起来,奈何陛下浑身如同烂泥巴一般直往下掉,一会儿功夫又头朝下地栽进了草丛里。草丛里倒着一片酒坛子,每一只都被喝空了。
那侍卫抱怨道:“站稳了陛下,您这是来祭天司沐浴斋戒的,怎么就躲起来喝酒了,要是让人看见了又得将闲话。陛下,您听着没,属下跟您说话您可别装睡啊!”
陛下被他扶着终于靠坐在了塔基下,一头散开的卷发遮盖了半张脸,只『露』出了一边深邃的眼窝和立挺的鼻梁,还有颧骨上一片艳丽的酡红。
“闭嘴!”陛下闭着眼睛轻喝一声,嗓音因醉酒而显得低沉慵懒。
“让属下闭嘴也成,可陛下您好歹也节制着些,过几日就是祭天大典了,这要是怠慢了神明,神明怪罪怎么办?”那侍卫倒是一点不怕他。
“闭嘴!此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还有谁会知道?谁敢来说孤的闲话?”陛下掀了掀眼皮,又立刻无力地垂下了头。他突然伸手拍了拍身后的塔基,吃吃笑了声,道:“自然,还有哥舒丹知道。”
说着,他竟转身向着塔基,掩嘴小声道:“哥舒,孤在你塔前喝酒的事,你可别同王姐说。要不然王姐见了孤又要冷着脸……说好了啊……”
侍卫无奈地蹲在地上,一手扶着陛下不让他滑去地上,一边抬头看着眼前的那座浮屠塔,看了片刻,神情也渐渐肃然起来。半晌,他忽道:“陛下,这就是长公主殿下给我大哥建的浮屠塔?”
陛下点了点头,忽伸出食指抵在自己唇上,嘘了一声。
“小声点,莫惊动了掌事的女官。她们将孤看得严,不让喝酒,不让近女『色』。嗬,说到女『色』,她们自己不也是?哥舒真,你说昊天他养了这么大一个祭天司,是不是比起我那后宫也不差?”
侍卫急忙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抬头看了看四周,道:“陛下慎言!此处可是祭天司。”
陛下扯开侍卫的手,道:“行了,孤知道这是祭天司。怕什么?你以为昊天在这里么?他要是在,岂会由着我偷跑出来喝酒?”
“陛下,你说大祭司不在祭天司?” 哥舒真微微一皱眉。
陛下忽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捂了嘴含混道:“在,在,大祭司在斋戒堂闭关沐斋。我喝多了,有点想吐。”
他说吐就吐,一弯腰就将脸埋进了草丛里,干呕了两声却不见突出什么东西来。
“啊……斋戒,没吃什么东西,自然也吐不出来。哥舒,对不住啊,差点吐在你的地盘上了。”他吐了会儿,一脸苦闷地向着塔基摆摆手。
哥舒真闻言,神情有些黯然,他忽跪倒在地,一手抚上心口,行了王族礼,道:“陛下,哥舒一族效忠后宛国王族,这是早已向天地立誓的。我至今不愿相信,大哥会为了一己私欲侵吞北部铁鲁达一族的赈灾金。铁鲁达一族遇到的可是雪暴啊!多少人丧身在了雪崩里,多少人因失了牛羊,连饭都吃不上。大哥向来是与铁鲁达交好的,怎会忍心开着这一族的人等死呢?”
年轻的国主安静地听着哥舒真的话,他低头看着哥舒真,眼中是难得的肃穆,还有隐而不发的怒和不得宣泄的不甘。这些都蕴藏在他眼中,却被深深地埋藏,只片刻功夫他便恢复了先前的慵懒和『迷』蒙,琥珀『色』的瞳仁上蒙了层淡淡的水汽。
哥舒真抬头看着他,眼中却写满了不甘。
“陛下!长公主当初说的那些话,属下心里是信的!若非大祭司他……”他还想说什么,却终究看了看四周的塔林,没有说下去,只叹了口气,“此处是祭天司,属下明白。陛下,只盼您能记得,哥舒一族誓死效忠的是陛下。只要陛下下令,不管什么事,哥舒真都是愿意做的。”
陛下打了个哈欠,懒懒道:“哥舒真,孤要你暂时忘记私仇。”
哥舒真看了他半晌,道:“是。”
“扶孤回去吧,今日这塔林有些古怪,四处都在天旋地转,没一处太平。”
哥舒真将他的一条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一用力几乎将他整个扛了起来。国主被他顶着了胳肢窝,不耐地推了他一把,踉跄着又要往地上扑去,却还是被哥舒真一把提住了腰身。国主就势拍了拍哥舒真的手臂,口中啧啧称奇。
“哥舒真,你这一身腱子肉可真是没白长!关键时候还是你靠得住……呕……”
“行了行了,陛下您还是少说两句吧,回头还得偷偷给你煮醒酒汤……不过您一说腱子肉,属下突然想吃家里做的酱牛肉了……”
“呕……”
“羊肉也行,就是肥了点……”
“呕……哥舒真,孤回去就让人把你酱了……”
浮屠塔后,极月看着跌跌撞撞的二人消失在了塔林的尽头。她微微一眯眼,握着刀柄的手渐渐收紧。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写得慢,工作又忙,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