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龙渊
作者:流玉斋 | 分类:其他 | 字数:105.6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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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3章 避重就轻
赵清商刚踏进御书房时, 便觉得地暖烧得有些过头了。腊月末的京城寒冬『潮』冷冻骨, 御书房却闷热得像是盛夏光景,磕过头挪上座椅的间歇, 就能让人捂出一身汗来, 里衣湿透黏腻地贴在背脊上, 不舒服。
胡公公替赵清商将外袍脱下挂在一旁, 躬身退了出去,只留下天子和赵清商两个人。
天子一身夹袄捂得严实,似乎并不觉得室内闷热过了头, 向着赵清商颇为慈爱地一笑, 指了指小几上的芙蓉糕, 道:“御膳房刚送来的, 尝尝。让你等久了吧,胡德善竟也不知给你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待着。”
赵清商道:“谢陛下, 胡公公没冻着臣,御花园里的腊梅开了, 便宜了臣的鼻子。”
天子笑道:“怪道你进来时,带着一身的花香。说起御花园, 朕倒是听到动静了,在闹什么?”
“不过是几个宫女嬉戏,让嬷嬷骂了一通。”赵清商随口道,看着小几上的芙蓉糕却始终没动手。
天子留意到了,道:“怎么不吃?来朕这里,怎么拘束起来了?朕记得你小时候就爱吃这个, 有一回永乐王妃带你来见朕,你长得就像个糯米团子似的,圆溜溜的两只眼睛就黏在朕的一盘芙蓉糕上,连永乐王妃同你说话你都没听见。”
赵清商淡淡一笑道:“让陛下见笑了,臣当时年幼不懂事,不知这芙蓉糕里掺着杏仁片,幸好有母妃看着,要是不慎误食了,难免要吃苦头。”
天子闻言有些意外,道:“你现在连杏仁片都不能吃了?”
赵清商道:“回陛下,臣小时候就不能吃,不然就要浑身起疹子,高烧上好几日。”
天子眉头微微一动,忽想起当年永乐王妃带赵清商来过御书房后又去了未央宫,听说在未央宫里同太后闹得不大愉快,赵清商之后更是大病一场。据看诊的太医说,是小儿热疹,不碍事,可现在看来,倒是没那么简单。
想到这里,天子扬声道:“胡德善,进来把芙蓉糕撤了,让御膳房送两叠云片糕和桃酥来,仔细了莫混进杏仁粉。”
“陛下,不必如此麻烦。”
“不麻烦,难得进京一趟来看看朕,难道朕连几碟点心都能不舍得么?三弟去得早,让你从小就孤苦伶仃的没个父亲撑腰,朕是你二伯,理应代替你的父亲照顾你,要不然三弟入梦都要怪罪朕的。”天子道。
“不敢,臣叩谢陛下隆恩。”
赵清商说着起身要对天子行礼,天子急忙抬手制止。
“什么陛下啊臣啊的,以后没人的时候,你直接唤朕二伯,也不要这么多礼数,当成自己人就好。”天子说这话时,觑了觑赵清商的面『色』,见他始终低着头,便索『性』自书桌后头走了出来,扶了他一把,顺道拍了拍他的上臂。
天子这个举动是真的纡尊了,除去君臣关系,赵清商到底还小他一辈。
可赵清商抬起头时,面『色』一切如常,为称呼的事又谢了次恩,语气淡淡的,也不像是多高兴。他心里清楚,天子召他入宫绝不会是为了一表叔侄情谊,何况赵清商没父没母这么多年,这个二伯要真想照顾他,便也不会由着他吃了这许多苦头。可天子偏偏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侄子,必然还有后文等着他。
果然,天子终于说道:“黑枞林那事,朕听老三说了,让你受了委屈。”
赵清商猜到了,赵沛一早就从大理寺赶到宫中面圣,想必是已将狩奴案结案。可判书还没下,天子却把当日唯一的受害人召入宫中嘘寒问暖,这是安抚之后打算大事化小的意思,毕竟狩奴案背后的主谋是天子极为宠爱的七皇子赵溶。
赵清商道:“有二伯圣裁,清商定然受不了委屈。”
这话是以虚打虚,天子没试探出什么,便接着道:“谢家那小子当真是胆大包天,让他带着禁军守好北林苑,他倒好,明知黑枞林是个禁林,还要将你带过去,真以为他当了个禁军统领就能爬到亲王头上去了。”
赵清商目光一闪,抬头看向天子。这话言下之意,是要将黑枞林当成谢琰的一场恶作剧,所有的错皆在谢琰身上,连狩奴都没提。
“陛下,谢统领当日与臣一同遭了贼人的袭击,也亏得谢统领骁勇,保全了臣一命。”
“哦?竟有此事?”天子面不改『色』道,“看来那日贼人伤你,倒不是他有意为之,不过谢琰职责所在是要保你们每一个人的平安,随随便便就让歹人混进了北林苑附近,那是他玩忽职守,该罚!”
赵清商有些佩服天子这和稀泥的本事,狩奴成了混进来的刺客,谢琰代替赵溶成了罪魁祸首,欺负的就是赵清商不可能知道真相,大理寺查案封锁了消息,牵连其中的赵溶和各大世更是不敢『乱』说话,真相如何,就看沛王的结案书,沛王为人世人皆知,更不会有人质疑沛王说了假话。如果天子有意改了这封结案书,那么真相便由着天子说了。
只听天子接着道:“革职是免不了了,最可恨的是,谢琰这小子恃宠而骄,仗着皇恩胡作非为,若是不给他点教训,只怕以后酿成大错。朕打算打发他去西北吃吃苦头,贬他做个百夫长,你觉着如何?”
赵清商自然不能不满,甚至还应该做出对天子感恩戴德的样子,仿佛从头到底这不过是桩孩子们闹别扭的事,赵清商不过是在冬猎时受了些惊吓,天子惩罚了欺负人的谢琰,所以就算完了。整件事只要赵清商接受了天子的安抚,就不会有第二个人站出来讨要公道或是真相,死去的狩奴无亲无故,烧毁的黑枞林本就瘴气丛生。天子今天请赵清商来,不过是设了个死局,无论赵清商知不知道真相,他都必须接受这个安排好的结果。
于是,赵清商淡淡道:“听凭陛下做主。”
“当然,单单是罚谢琰还不够,朕总觉得亏欠了你。十年前让你回了你父亲的封地,可那里天寒地冻的,哪里就是养病的地方,朕想让你开春后就留在京里,谋个一官半职的,也不必太『操』劳。”
“陛下,这……”
“都说了叫二伯。”天子笑道。
赵清商忙道:“二伯,清商体弱,不堪大用,平常也最烦管事,要真任职怕误了陛下的大事。”
“你急什么?朕给你找的差事,保管你会满意。”天子说着,从书案上抽出本折子来,抖开后转向赵清商,“瞧瞧,这是什么。”
赵清商凝目看去,只见折子里落款写着谢衍的名讳,大致意思是,儿子犯了滔天大罪,身为父亲感到羞愧,为了避嫌暂辞大理寺卿一职,等候陛下的发落。
“刚才御花园里那宫女偷了清和的簪子,哭哭啼啼地非说是主子赏赐,还说让嬷嬷嫉妒了,连朕瞧着都像是真的,你倒好,三言两语就将她给揭穿了。以前他们都说你这孩子能通鬼神,朕还不信,但这回亲眼见了才叫信服。见微知着,朕将大理寺交到你手上,就不怕会出冤案了。”
赵清商闻言身子一震,原来御花园里的那一出根本就是天子给他出的考题。天子也并不在御书房中午歇,而是找了个地方偷偷观察亭台之中的他,而他竟全然未发现,细思极恐。
赵清商不知天子怎么想的,但他分明能感受到,天子说起见微知着时,语气中丝毫没有畏惧。天子根本不怕赵清商会看穿自己,那些奴才们没见过多少世面,三言两语地一激就能『露』出破绽,可天子是身经百战的,正因为他捉『摸』不透、高深莫测,才能将这个皇位牢牢占据,才能不让任何人威胁到他。
赵清商怔了一会儿,忽起身向着天子行礼道:“二伯,可否容清商想想。”
天子也不『逼』他,和颜悦『色』道:“是该好好想想,京里那些奴才狗眼看人低,往后躲不开要同他们打交道,如今朕给你撑腰,你大可放开手给他们点教训。晋王乃是皇族血脉,不管世族还是北斋,都是蒙受皇恩才有的今天,岂能忘了君臣有别这么简单的道理。”
正说着,忽听外头胡公公急匆匆地喊了声“主子爷”。
天子被他打断,只好道:“出什么事了?”
“回主子话,奴才瞧见太后娘娘的仪仗往这边来了,您瞧这……”
天子看了眼赵清商,赵清商便开口告退,不料天子却留住他,道:“不忙走,留着陪朕用晚膳。太后来便请个安吧,回头太后听下人说你进了宫却故意避着她,少不了心里不痛快。”
天子知道太后不喜欢赵清商,可正像他说得那样,既然打算给赵清商撑腰了,总不能一来就让他打退堂鼓吧,往后把人留京里,也是少不得在太后眼皮子底下晃『荡』,太后看自己面子多少能留点分寸。
这用意赵清商不是看不懂,却想不通为什么。天子好像真的打算扶持他,可扶持一个晋王能对天子有什么好处?
不一会儿,太后銮驾到了御书房外,天子尊孝道亲自出来迎驾。屋里炎炎如下,出来被风一吹便不由自主地咳嗽,本就穿着厚实的夹袄,这会儿披了更加厚实的貂裘,却还是能见他扛不住外头刺骨的冷风。
赵清商心道,难不成陛下的身子竟这么差了么?
赵清商也是个病号,跟着天子出来迎驾,后背还汗湿着,风一吹面『色』变得煞白,脑子跟着冻僵了,以至于当他看见跟在太后背后的李随豫时,竟愣在那儿忘了给太后行礼。
胡公公悄声喊了赵清商一声,赵清商即刻反应过来,可这片刻的迟缓已让太后皱了眉,两眼扫过时只当没瞧见他,搭着天子的手臂往屋里去了。
李随豫走过赵清商身前时稍稍一顿步子,两眼看向赵清商时『露』出点狡黠之『色』,干咳了一声,装模作样地同赵清商见礼作揖,随即伸出只手掌请他走前头。
是裴东临。
赵清商无奈叹了口气,这家伙昨晚来同他打招呼,今天就跑出来秀,这个节骨眼上不待在梁侯府上等正主回来,是生怕事儿还不够『乱』么?
“晋王殿下,请,外头风大仔细吹坏了。”裴东临煞有介事地一请再请。
赵清商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嘴上却疏离又淡漠地答道:“梁侯客气了,这是在忙什么?”
裴东临顶着李随豫的脸笑得如沐春风,道:“太后娘娘召臣入宫,说是昨晚匆忙未及说得上什么话,提及臣的婚事,说要给臣做个主。”
赵清商眼皮一条,斜睨他道:“你答应了?”
裴东临一勾嘴角,又是李随豫那招牌式的笑,道:“晋王殿下,太后喊我们进去呢,您请先行,这腊月的风吹多了可容易牙酸。”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们,今年年关有点艰难,不仅琐事缠身,还有些糟心的人际关系要处理。更新有点慢,但不是要弃坑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