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力看得真切，只是，双方的动作委实太快，等他喊出口，争斗已经结束了。

日渥布看了看直到被压得昏迷过去都还死死的咬着自己不放的石头，又看看冲上来救人的刀客们，轻轻叹了一口气，本来已经举起在石头面门的拳头突然放了下来。

“这小孩……是个汉子。”

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日渥布将石头从肩膀上拉下来，伸手一推，正好将他送回给了上前而来的张力等人。

他深吸一口气，最后再回头望了一眼那两个族人，冲着刀客们大喝一句，“要杀就杀，快点！”

说完，再也不看众人，闭目等死……

张力接着石头，使劲一掐他的人中，石头吃痛，无意识中，面色一阵抽搐。

这孩子没事！在场的刀客们看到这个情形，齐齐松了一口气……只要还有反应，就说明没有彻底的昏死过去。

“牛伯，去弄点水来。”

张力略微思付一下，转头来使了个眼色，牛伯会意，立刻返身去土堡里……用冷水拍打天灵盖，是治疗昏厥的土法子。

以前在荒漠里，有人耐不住高温昏过去的时候，他们就是用这种办法救人的。

日渥布等了半天，还是没感觉到刀子刺进自己身体的痛楚，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却发现，对方那个首领居然只顾着照顾那个孩子，根本没有在意自己。

哼，妇人之仁……日渥布不以为然的瞪了一眼。

饶是这样，他们也不可能跑掉，除了张力等少数的几人外，还有十来个人围在周围呢。

牛伯拿水来，倒了一些在石头额头上，用力拍了一拍，见石头眼睛在动，像是要醒的样子，不由得心头一阵狂喜。

“轻点，少弄点水，现在不是荒漠。”

张力见石头已无大碍，就将他交给牛伯照料，这才站直身子，笔直的向着日渥布走来。

哼，终于是死在这个人手上么？

日渥布见张力提着刀，冷眉冷眼的样子，心中根本不抱希望……对方也是个高手，能死在他手上，也不枉自己一身的武艺。

“你为什么不杀他？刚才，你有的是机会。”

张力的刀尖对着日渥布的喉咙，淡淡的说道，像是在叙述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冷哼一声，日渥布避头不答，只让张力快点动手。

“我们汉族人是光明磊落的汉子，石头不会欠你的情，你饶了他一命，我也会放你们一个人，各自扯平……你的两个族人，放谁？”

顿了一下，张力继续说道，他知道日渥布不一定听得懂，还特地用手比划了一下……对敌人仁慈，这不符合他的一贯准则，但是，现在，他觉得有必要这么做。

一个孩子，能为了在外族人面前争一口气赌上自己的性命去拼，自己没有理由不成全他的心意……汉家的儿郎就该这样，有恩必还，有仇必报。

日渥布大概能从张力的动作里猜到些什么，完全的愣住了……他根本想不到事情会有转机，这个冷脸的大汉居然会放掉自己一个人？

他看着张力，像是在看他是否说话算话，顿了半响，才回过头去，思付一下，对着那个年纪比较小一点的弟兄说道，“你走！不要回来。”

这是他们族的规矩，只有把生的希望留给年轻人，这个族群才有繁衍下去的希望，当只有一个人能存活时，作为被牺牲的那一个，应该有这个觉悟。

刀客们纷纷凑过来劝说张力，他们不明白自家首领为什么要放跑一个……什么时候一向果断的张力居然会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

照他们的想法，直接一刀一个，将这三人干掉才省事呢。

张力摇头，仍旧坚持放人。

对方那个死里逃生的年轻人战战兢兢的从包围圈里冲出去，骑上留在坡下面的马，飞奔而去，再也不回头。

而剩下的那一个也没有任何怨言，对着日渥布再说了一句什么话，不待刀客们动手，将手中刀往脖子上一横，顿时鲜血喷出，倒在地上。

“哈桑！”

日我看得心如刀绞，痛苦的叫着对方的名字，热泪潸然而下……那个自刎的羌族汉子是他的侍卫，两人从小玩到大。

“这是作为强盗的代价……当你提着刀杀死无辜的人时，有没有为他们流过泪？”

张力讥讽似的看了日渥布一眼，将弯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日渥布摇摇头，他懂张力的意思……从对方的动作里猜出来的。

见他去意已决，张力轻轻摇摇头，手中弯刀一闪，重重的砍在日渥布的脖子上。

对方应声而倒……

“把他绑好，带着，明天继续赶路。”

在众刀客惊诧的目光中，张力将弯刀收了回来……他刚才用的是刀背。

“为什么！”

牛伯，小六，许驼子……几乎所有的刀客们都愤怒的问道！

放走一个小喽啰也就罢了，为什么连这个头子都不杀？首领到底要干什么？

张力看看群情激动的汉子们，平静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诡诈的寒意。

“你们，想知道到底是哪个部落袭击了咱们么？想不想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想不想为死去的弟兄报仇？……如果想的话，就得暂时留着这个人，有用。”

他冷静的扫了众人一眼，“今晚上，我说过，要把他们所有的人都留在这里，可是，却跑了将近一半……丢人！我张力说话算话，那些跑掉的人，一个也不会活着！”

他自信的声音洋溢在夜空中，刀客们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这是他的计谋，纷纷转怒为喜。

呵，首领什么时候吃亏过？

群情激荡中，张力踱回到石头身边，发现他的呼吸已经平稳，正闭着眼睛，像是睡了过去。

“孩子，这世上，除了正直与单纯之外，还有很多东西……他们不一定高尚，但是，却有存在的必要。”

他在喃喃自语，像是在对石头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没有人知道答案。

两三天之后，一条爆炸性的消息在大非川迅速流传开来。

据说，一只大唐官军从边境而来，一出手就干掉了两个部落！

大唐的军队……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各个部落的首领对这个消息纷纷持怀疑态度……要知道，在这一片地带，历来是作为与吐蕃的缓冲区，眼下两国渐渐交恶，大唐一直在采取怀柔战术，怎么可能在这个节骨眼上如此大张旗鼓？

可是，若不是大唐的军队，又有谁有实力一口气吃掉两个不算小的部落？据说，在交战中，连部落首领的儿子都被一个还没有成年的小鬼干掉了？

羌族人虽然分为很多部落，但是，彼此之间并非不相往来，事实上，他们一直在相互联系着，有人亲自看到，日达木的部落里逃回来了十几个丢了魂的汉子，而日偓布的部落里只跑回来了一个不大的年轻人，更重要是，两人都被唐军杀死了……

当然，也有人在反驳……据他们说，他们部落里的牧人亲眼看到，日偓布被绑在马上，被人押着，作为俘虏在大唐军队前面开道。

但是，不管事实的真相到底如何，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确实有一股唐人进入了大非川，而且，真的打败了两个部落的羌族人。

夹带着对这股唐人的畏惧，沿途大大小小的部落皆没有轻举妄动……日偓布是羌族人中有名的战士，连他都能被生擒，自己这些人，想要吃掉那些唐人，恐怕得费上很大一番力气。

与抢夺财物相比起来，显然是部落里战士的性命更为重要……要是在冬天，部落里的人减员太多，那么，势必会影响到来年开春时对草场的争夺。

对于靠着放牧为生的羌族人来讲，失去了草场，也就意味着部落从此将要衰败下去，直到被某些大的部落兼并。

喜欢干无本买卖的强盗就是这样，从来不肯吃亏，更不会便宜其他人……

所以，张力一行人在接下来的几天里，走得安稳得很。

他们一路上不在掩饰行踪，反而将队伍拉长，洋洋洒洒老大一片，马蹄重重的踩在土地上，带起阵阵灰尘，隔得老远就能看得到。

如果不走进探查的话，没有人会怀疑对方起码有上百骑兵。

眼见为实，一路上还有些念想的部落看到此情此景彻底死了心……特别是当他们看到日偓布那个精壮汉子像是斗败了的公鸡一样，被押在队伍的最前方，垂头丧气的走着。

张力这一次没有在队伍前面带路，他将前哨和押解俘虏的任务交给了小六和许驼子，自己则留在中间压阵。

经过上一次的夜间战斗，他们的队伍虽说没有伤到筋骨，但是，还是战死了四个弟兄，伤了六七个，其他的人多多少少也挂了些彩。

这买卖划不来啊……不过是为了贩卖些透了水的香料，没想到居然会伤了些许兄弟的性命。

张力脸上的阴郁越来越浓，双手紧紧握着马鞭，像是要与谁打一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