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维坦的身体沉入极寒北冥的水底，那里漆黑而死寂，向下是永不见底的如地球上马里亚纳海沟那样的巨大沟壑，即使对何港来说都是一个足以淹死大象的沟渠。

有数不清如鱼类的生物从祂口中的黑暗府邸、或者说自成一界的深渊中游出，伴随着在水中激荡的、如某个疯狂艺术家在弹奏的狂想曲一般的刺耳噪音。

那是……利维坦的眷属。

它们与地球上鲨鱼的远古始祖巨齿鲨相似。

但是还要更大一些，游荡在利维坦苍白且挂满死亡海洋生物的肌肤周围，身体散发着朦胧的白色光芒，传播得极度遥远。

甚至北冥向下数百丈，都在透射着白光。

祁羲都有些分不清那光究竟是否来自利维坦。

这些数不胜数如蝗虫般围绕着利维坦的奇异鱼类似乎永不知足，处于极端饥饿之中，会疯狂吞噬周围的一切。

当它们曾在雅各王朝的海岸线出现，甚至一度引起当地居民的恐慌，而掀起一股向内陆移民的热潮。

冰面上蠕动的不可名状的腐败血肉，散发着无法用人类语言和任何表达方式来描述的有色光，那光似乎来自宇宙诞生之初最原始的混沌。

祁羲看利维坦逐渐沉下去。

先是祂那如山峦般宏伟的脊背与鳍，然后是高高耸起刺入天穹的利角。

接着，是消失在视野中的极致黑影。

这生物以北冥为媒介，向下，则回到祂自己的世界。

直到现在，才有另一个庞大的生物在北冥已经陷入极夜的厚重冰山下苏醒。

一条……十里长的大鱼。

那才是真正的鲲。

每一年，它都会感受到利维坦的到来，并提前在冰川下进入休眠。

王不见王！

何况，利维坦何等伟岸、何等诡异，翻涌北冥之间，实际上拥有着瞬间颠覆整个北境的力量。

鲲，无力与之匹敌。

“啪嗒——”

祁羲把那巨大冰鲟剩余的尸体抛下，他面色淡然，看着荡漾起波纹而后又重新平静下来的水面。

他说：

“这一载，你依旧要为我们守护这秘密，有日，这秘辛的能量过大，如果你说出去，或者让天庭知晓，会被反噬。”

“我知道。”

平静的苍老男声从水下传来。

真正的北冥之主回归。

巨鲲，是帝阙所创造的最庞大的下界生灵，当然，得除去建木与扶桑神。

应龙庚辰也曾与这大鱼交流。

后者学习了兽类的超凡，并年复一年的修行，进入了难得的第四境化形。

但鲲之大，不知其几万里也。

虽然是夸张的修辞，但其体型也能在这北冥之中翻云覆雨、掀起滔天海浪。

如此，鲲若化形，也只能化作顶天立地的巨人，体型不比诸神渺小。

他称自己为“有日”，妖王有日。

一切又平静下来。

雪尘落下、湖面结冰。

极夜自北向南，有黑色的影落下。

崎岖的山，在布满雪尘的冰面上投下诡异妖娆的阴影，似乎有一个个妖魔在其中扭动身姿。

“即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祁羲坐下，望着那一团蠕动的血肉，这是利维坦的赐予，乃是来自祂曾经最原始时期遗留的、最接近本质的精血肌肉。

接近本质。

接近世界的本质。

半晌，这人类之中最开化的重瞳圣人，居然宛如暴戾的黑狼，不顾形象地匍匐在冰面，开始撕咬这团血肉。

他吃得很急。

似乎是害怕有人同他争抢。

但实际上，即使是龙伯之中最接近世界本质的、被何港以来自他本身的创世粒子点化过的焱灵，也对这血肉感到厌恶且无法吸收。

这世界，真要说来，恐怕除了祁羲与他背后那人，便再没有生灵能够豪无副作用得吸收掉利维坦的血肉。

“还是一样令人作呕的味道……”

祁羲的声音被急躁的吞咽打断。

他真像一条狗。

一条在垃圾桶中捡食的死狗。

“利维坦能够来回两个世界之间，我在创造大荒世界之前根本没有想过。”

何港见这一年一度的仪式完成，也知道祁羲在谋划某些东西，这东西或许最终会导致整个大荒包括下界与天庭两个天然隔离阶层的权力构造发生坍塌式的重构。

但这都无所谓。

沙盘世界，若是万年不变一直有一人独断万古横亘千秋，那才是真的令人绝望。

他把高压锅放在水龙头下放气。

已经能够闻到香味了。

看了一眼窗外在安娜外婆离开后无人修剪而变得非常荒凉的花园，他说：

“虽然没想过，但也是好事，我正在思考要如何有逻辑地打开两个世界之间的大门，战争也好、交流也罢，只有接触之后才会绽放出更加绚烂的火花。”

利维坦与所有何港的任何一种其他造物都不尽相同。

祂来自小宇宙的中庭，本来只是一条普通的海王龙，在大洋之中掠食。

但却无意中成了造物主的试验品，随意注入了过量的进化粒子，获得了无与伦比的寿命与进化能力。

在数十万年的漫长岁月中，祂拥有了强大到可以颠覆大陆的身躯，也拥有了能够理喻自我概念的智慧。

但这都不是祂能与大荒之中某些东西共鸣的原因。

“真正的原因，恐怕还是创世粒子。”

何港一边收拾餐具一边说，

“我以前一直没有注意，直到近几天才发现，小宇宙中似乎任何物质上都附着了少量的创世粒子，但是那些创世粒子虽然属于我、在我的‘库’里面，却不被我的身体利用，只能作用在外物或者造物之上，这也是为什么中庭生物死去之后不会为我提供‘完全可控的素’的原因。”

利维坦的身体里也有小宇宙中的创世粒子。

只是这创世粒子在被何港移出小宇宙，去到一号沙盘世界之后，在漫长的时间之中被一号沙盘世界之中完全可控的创世粒子代替了而已。

大荒世界，也有一些存在拥有最原初的创世粒子。

帝阙、帝夋、华歘、伏羲，还有造人的里牺。

某种意义来说，他们身上的创世粒子都来自何港身上完全可控的那一部分，这与利维坦相似。

所以，这巨大的生灵是与大荒之中某个存在有了共鸣，建立了联系，并以此通过另一种跨空间的方式来到了……北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