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谁都料不到在这一夜将终，大幕垂落之时事情还会演变得如此诡异。

本以为是必死和那自觉掌控了全局的人一时间都错愕的呆若木鸡。

圣人被害了？何时的事？

陈权和马元贽下意识的一个对视，然后不约而同转过了头用一种不明所以，却饱含着深意的神情盯着马公度。

“咱家~，贱畜胡言~，圣~，圣人~”。

这是马公度人生从未有过的愤怒，胸膛里似将天崩地裂，脸色涨红的几欲发紫，渐而发青，嘴唇却愈发的白了。

瞳孔可怖的抽缩，眉尖轻佻的扭搐，额上的筋络游蛇般翻滚，拢在袖里的手掌颤巍巍的递了出去，恨恨的向前指点着，然而他的身子如是犯了癫症般抖战不止，脑海中应急浮涌的无数辩解和斥骂也被不听使唤的牙关一字一字割碎，零落的不能成言，由是让人觉得滑稽异常。

怎么会这样？

天子明明就在自己的力劝下转去了玄武门，虽行的诡秘，但~，也还是有人见得的，而且算时间应该也将要到了。莫不提理应无事，即便是真的生了什么意外，消息也断然不会这么快传至。

马公度并不知道郑太后今夜的行踪及种种是非，但见那刚刚冲出九仙门挥舞着长刀面目狰狞貌若癫狂的身影越渐清晰，他的脑海中灵光一闪，猛然炸开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吐突士昕，不，是吐突氏这两兄弟要害自己。

是了，是了，就是这样的。

今夜过后，于世人眼中自己定会更为天子所信重，而那半死不活的马元贽就算侥幸保全了性命，权柄也会被慢慢剥夺，到那时，神策军该由谁提领？

吐突士晔已经是神策中尉了，勿论做的如何，但无甚大过想来不至罢解，且内臣之极已加无可加，天子亦必要使人制衡，还有谁会比自己更合适的？

再有自家兄长马公儒掌理内侍伯，而这初离囚笼恶心的吐突士昕却是个不知所谓的仗内使，二者职权相仿但当下吐突士昕却半点不能分润，只是个在宫里支领俸禄的闲人，所以~。

马公度此刻终于恍然大悟，他笃定一切都已是明了，原来自家兄弟恰好挡了吐突氏的路。

恨，切齿的恨，马公度恨不能将吐突氏阖族都碾在脚下一刀一刀活剐了，自己的冤屈终究是能洗脱，却永远也洗不净的，以他对天子的了解，但凡知晓了此间之事，心中必再生芥蒂。大逆之污，即便是虚妄的无一丝根由也会在心底种下一根刺。而这根刺会何时伤人，或只有天知道了。

哼，好，好，吐突氏既要如此恶毒，那自己亦不会手软，便趁机先宰了这个，正好本也要挑起纷争来除掉马元贽几人，现在机会送到手了。

待心思落定，马公度便要喝令士卒掩杀，却不想变故又是骤起。

“儿郎们，马公度这阉狗妄负圣人荫泽，祸乱天常，潜行劫弑，凌胁我等意害诸贤良，儿郎们，臣不讨贼，子不复仇，非臣子也，速与我共诛此獠~”。

陈权忽是于阵前振臂高呼，方才的诧愕只一瞬，他便明白这是个天赐的良机，尽管仍是茫然不知根由，但眼见又要生乱，这可是逃离的最好，或许也是最后的机会。求生的欲念再度萌生，陈权如苦溺之人死死的攀附着。

“咱家神策中尉马元贽，与陈太尉同为贼佞所执，尔等还不速来救护~”。马元贽几乎是手舞足蹈的在抬驾上咆哮，同样的，这等机变也是他所未料，而转念一想，当下的情形竟是比他原本的谋算来的还要巧些，如此怎不喜出望外。

“我是枢密使杨钦义~”。

一声接连着一声，杨钦义的心思转的更快，只言自己身份，却不做附应，如此既不予人口实，又窃窃的应和着。

“咱家~，放肆，咱家没有，圣人尚自安好，快杀了这几个乱贼~”。马公度怒不可遏的吼叫起来，陈权等人见缝插针的鼓噪令他心下咯噔一声大呼不妙。他却有些忽视这几人了，原以为局势皆在掌控之中，兵马还算强干，离入宫归巢亦只差了一堵门，再如何也不至失手，可为人者终究不是那无事不晓的神佛，又哪里能知道吐突士昕会突然窜出来，气极之际他也来不及多做解释，只是连连嚷着厮杀。

“马公度反了，儿郎们，随公公和大将军杀贼呀~”。

当先跳出来呼应的是马举，武宁军的将士随即操持刀枪一并涌上前来，而神武军的残卒虽满腹迟疑也不由迈动脚步附庸而上。

由此战事又起。

——

兴庆宫里郑汉璋与刘邺的血腥对峙中涌入了第三方，郓王李温在臣僚的簇拥下也来了。

李温对这两人都不陌生，一位是舅亲表叔①，虽然也不大熟悉，甚至都有些疏远，但李温自觉不怪，没办法，他这个皇长子实在是太不受待见了，身份又易使人忌，往往也只得是自娱自乐，想要寻上几个玩伴确是难为。

而刘邺，自从李温同陈权交游渐密，对于这位一并入京的藩镇重臣自也有些看重的，而这人非但仪表堂堂，文采见地亦是不凡，李温也曾想过倘若自己有幸登上那个位置，或也可招揽此人入朝效命。

然而当下这两位熟人正各自领军生死搏杀，李温着实是看的呆了。

“嗨，尔等做什么？还不速速罢兵”？

也不知是经过了这一夜的煎熬胆气磨砺的壮了，还是幼稚的认为相熟之人许不至相害，亦或是在随行的朝中大臣面前想要展示一番能力，李温推开了身前护佑之人，出言喝止起来。

“大王”？

异口同声的惊呼以及随即而来的喝令休战让李温心中大快，瞧，只一言而已，刀兵即将止，这般作为如此谁还敢对自己小视？

“咳，说，尔等要做什么？都是大唐重臣何以刀兵相向？莫不是也要效那些乱臣贼子祸乱天下不成？咦，刘汉藩，你怎么？你这兵马何处得来的？又怎会在兴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