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霜正执了一本书，坐在掖庭宫院子里看着打发时间，耳听外头一阵笑闹声，不觉拿了书本站起来，往外头看了一看。

一旁晒书的小宫娥瞧见，便解惑道：“前时奴婢去藏书阁取书，听闻陛下和娘娘们今年中秋要去行宫陪伴太后，听这动静，大抵是出行去了。”

“是吗？”

陈霜隐隐有些了然，亦有一些怅然。

若在过去，贵妃姐姐必然会带着她一块儿去的，可是如今她铸下大错，别说出去，就是连见贵妃姐姐一面都难了。

“姑娘，上批的经文都已经晾晒完了，残缺地方也依着姑娘的吩咐，着人补贴完全，这会子可要送回藏书阁去？”

身后，一个小宫娥利落的跑过来，说了几句话。

陈霜转回身，瞧见院子里的书已经收起了些许，被贬黜的许嫔和郑妃正坐在台阶下，小心翼翼地给未晾晒完全的经文翻页，以便等太阳升到当空的时候，恰可晒个正着。

或许是因为有了事情可做，日子过得比往常充实许多，是以这些废妃们便也不似从前那般疯疯癫癫了，天气好的时候，甚至还会三五聚在一起，说说闲话，琢磨着衣服上的时新花样。

由是，陈霜管教起她们来也就容易多了。

眼看太阳就要慢慢升到半空，陈霜便伸开手对那小宫娥道：“去把对牌拿来，今儿这经书我去还吧。虽说是在掖庭宫，但过节也该有过节的样子，你们也别闲着，去小厨房里找嬷嬷们商量商量，做些果子来吃罢。”

“哎。”小宫娥们在掖庭宫待得久了，寻常节日无不是冷冷清清就挨过去了。难得今儿陈霜开口，忙不迭就跑去厨房找嬷嬷们商量去了。

陈霜轻轻笑着，把那些要送还的书包裹好，掂一掂轻重，见还能拿得动，就没有去多喊人手，只身一人便往藏书阁去。

因她此前来过几次，是以藏书阁的总管太监早已认得她，在楼上一见她的身影，忙忙就跑下来迎接道：“今儿刮得是什么风，怎地让姑娘您亲自来了？”说着，赶紧使唤人接过她手中的经文，拿去后头核对借还簿子。

陈霜笑道：“左右是无事，我就出来走一走。刚好之前我从这里借走了半部书，昨儿刚看完。还有半部没看，今儿就趁机再来借一回，不知公公方便不方便？”

“哎哟，姑娘这话说得未免也太客气了，这藏书阁的书本就是许给你们掖庭借阅誊抄的，哪有什么方便不方便，姑娘爱看什么尽管去取，回头记得还就是了。”

总管太监知她如今虽在掖庭宫管事，可说到底陈霜也是贵妃的妹妹，他就是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敢说个不字呀。

于是，就唤了人来，领着陈霜进到里头借书去。

陈霜在那一扇扇的书橱中穿梭了许久，方找到自己想要的那部书，在登记簿上留了名字，方同藏书阁的总管太监告别。

总管太监含笑一路送她出了门，猛一回头，忽而见打南边走来一个人。

他揉了揉眼，待那人走得近了，才恭迎上去，欢喜道：“状元爷？果真是你呀。今儿这大好的日子，你怎的不在家中休假伴亲，却进宫来做什么？”

来人面上露了一丝笑痕：“确是崔某，进宫不为旁的，正想来公公这里借一本书。”

借本书？

这中秋佳节不赏花赏月赏秋香，借书干什么？

总管太监想不明白，崔璞笑道：“不瞒公公，今日崔某原是和诸位同窗同僚在曲江开宴，叫陛下得知，特命御膳房用丝织品包裹了些月饼赐给某等，某等感念君恩，于是就赋诗几首。席间有几位大人也在，看过了诗作自然要点评一番，因崔某赋的诗里有一个字，大人们说用的不好，没有这个先例，是以崔某就凭着记忆来藏书阁找一找原作，拿去给大人们看看。”

“状元爷和大人们可真是好雅兴，那咱家也不能扫了各位的兴致，就请状元爷自个儿去阁楼里找找吧。”

总管太监笑着避让开一步，放了崔璞进到藏书阁中。

崔璞便循着之前的记忆，从一个个书橱找过去，好半天才扬声道：“汪公公，这《沧浪诗话》怎地只有半部？”

汪总管在楼下听闻，忙忙甩着尘尾跑上来，凑近了一看，见那书橱中果真是只有半部。他细想了片刻，不觉一拍脑袋嗨呀一声笑道：“可不是巧了么？就在状元爷您来的那刻，相国府的二小姐恰恰刚从藏书阁走出去不久，她走时正拿了《沧浪诗话》的下半部。”

什么，相国府的二小姐来过？

崔璞神思一顿，下意识就顺着窗户往外看去，可是外头只能看见翘角飞檐，哪里有陈二小姐的影子？

都怪卢照龄和李伯南的那一杯酒，耽误了他一阵功夫，若不然……若不然他正可与二小姐碰个正着。

崔璞心里暗自懊恼，汪总管瞧他面色不愉，还当他是因为没找到书而生气，忙道：“要不然咱家这就去着人到掖庭宫把那半部要回来？”

横竖掖庭宫的人常到藏书阁来，待崔璞看过以后，他再让人把书送给陈霜，倒也来得及。

“公公千万别去，”崔璞急急摆手，“既然二小姐喜欢看，就让她看吧。再说了先到先得才是规矩，崔某岂能横刀夺爱。”

“那……那找不到书，状元爷回去可怎么办？”汪总管替他担了几分忧。

崔璞便道：“找不到便罢了，或许是崔某记错了也不无可能，左不过是罚几杯酒，没甚大不了。”遂转身匆匆就下楼走了。

“嗨，这人……”

汪总管叫不住他，只得任由他去了。

却说卢照龄和李伯南为了一个字争吵不休，便都在曲江宴上等着崔璞回来，此时一见面，不由都一阵纳罕：“崔兄，你不是说去藏书阁借书的吗？怎么两手空空就回来了？”

崔璞不做声，直等走近了才将桌子上的那杯酒拿起一饮而尽道：“这一回当是我输了。”

哟，这么痛快就认输，可不是他的风格啊。

卢照龄和李伯南面面相觑，那边厢宋廉、张弼等人听闻，都哈哈笑道：“这小子定是怕我等灌他的酒，借口出去溜达了一圈。”遂倒满酒，俱都使唤仆人给他端了过来。

崔璞来者不拒，一一都喝了下去，喝到最后人都要打起摆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