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妍目不斜视，昂首从侍从和宫女们中间穿行而过，清庭道了声免礼，领着陈棠跟随她进了门。

殿中甄灵云和贾锦霞已经早早到了，正陪着陈盈说笑。

陈盈有一搭没一搭的同她们说着话，耳朵眼睛却都留神外面，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还没等她回神，身边的小丫头已经撒了手跑出去叫唤道：“娘亲，又有人来啦。”

清妍走在前头，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攥了几攥，陈盈离去的这些年里，她哭过，念过，也绝望过，可就在她终于死心，以为陈盈和她的生母李妃娘娘一样，再也不会出现的时候，陈盈居然又活着回来了。

说气也好，说恼也好，可内心里，她不得不承认，对于这个意外的消息，她竟然有些隐约的欢喜。

一别多年，不知陈母妃有没有变样？她可是都变成大姑娘了。

只是这样的忐忑与纠结，在碰到迎面跑过来的小丫头的时候，瞬间都消散了个一干二净。

若是她没有听错，这个小丫头刚才叫的是娘亲。

整个屋子里，甄妃和贾妃膝下都没有女儿，而得知皇贵妃回宫消息的又没有旁人，这个小丫头是谁的女儿自然不言而喻了。

手中的帕子似是断翅的蝴蝶飘然落地，小丫头坐了几天的马车，又见了那么多大人，好容易瞧见个漂亮的小姐姐，一双眼睛眨啊眨的，直盯着清妍，怎么看都看不够。

这会儿瞧她帕子掉了，赶紧挪动小脚，蹒跚走过去捡了起来递还给她：“你的东西掉啦。”

清妍低下头看着她，不言夜不语。

清庭和陈棠亦被突然窜出来的小人儿惊了一惊，待得反应过来，都有些纳罕。

终究清庭比起清妍和陈棠要稳重些，思量皇贵妃这几年一直对外声称于行宫静养，没能回宫，或许原因就在这个小丫头身上，是以回过神便对那小丫头道：“我们要见皇贵妃娘娘。”

熙熙哪里知道皇贵妃娘娘是谁，见一个半大身量模样俊秀的少年同自己说话，当即不好意思低了头，扭头跑回殿中寻她娘亲去了。

陈盈抱住她小小的身子，听着外头说话声，便知是清庭清妍他们过来，心下不由深呼吸几口气，面上带起笑颜，直等着他们兄妹进来。

清庭眼看小丫头跑没了影儿，自家皇妹还在原处发着呆，轻叹口气，只得拉着她的手，边走边道：“进去吧，母妃还等着我们呢。”

清妍僵硬地由着他把自己拉进了殿中，不出所料，甄妃娘娘和贾妃娘娘俱都坐在屋子里，当中拥着一个貌美无双衣着素雅的妇人，正是失踪了多年的皇贵妃。

清庭和陈棠也悄然打量了一眼，二人不若清妍对陈盈那般心怀芥蒂，眼见屋子里的人当真是皇贵妃无疑，不觉都拜下去道：“儿臣（陈棠）恭请皇贵妃娘娘万福安康。”

“快起来坐下吧，我这里没有那么多规矩的。”

陈盈笑说着，看那清庭和陈棠都已是少年模样，行止端方，温雅如玉，心中别提有多欣慰了。

再看一旁的清妍，当年离别时，她还是六七岁需要人哄着睡觉的小姑娘，而今却似那水中莲，香远益清，亭亭玉立。

只是这莲非六月莲，竟是覆了十月霜，冷冰冰，淡漠漠，再不肯与人亲近半分。

她一时苦涩，红了红眼眶，招手唤着清妍：“来，到母妃这里来，让母妃好生看看你。”

清妍不语，一双眼眸只管盯着她怀中的小丫头。

心里只道，原来……原来陈母妃并没有死，她只是不要她罢了，她有了自己的女儿，所以这么多年她都没有回宫看过她一眼。

那自己这么多年的期盼是为了什么？硬顶着不愿去贾贵妃的缀锦宫，又是为了什么？

兴许是感受到她的不满和愤懑，小丫头瑟缩地往陈盈怀中缩了一缩，清妍看见越发恼恨，对着陈盈也没有了好话：“娘娘一路辛苦，儿臣既是见到娘娘无恙，不敢劳烦娘娘，这便回去了。”

说罢，也不等陈盈回答，甩袖便转身出了内殿，唬得那起跟着她来的宫婢晕头转向，忙也都跟着走了。

清庭知她又闹起了小性子，横竖拦也拦不住她，只得躬身替她向陈盈赔个不是：“皇妹这两日有些不大舒服，陈母妃莫怪。”

“不，我不怪她。”陈盈急急地摆手。

她怎么忍心斥责清妍呢？

当年是她做错了事啊，明知清妍已经失去过一次母爱了，心中早已把她当成了第二个母亲。可她为了自己的孩子着想，还是抛弃了她，让她再次失去了母爱。

如今她肯来见她一面都已是不易，她又怎么会怪她。

“往后日子还长着呢，慢慢来吧。”甄灵云看着清妍远走，不觉轻声一叹，本以为自己对陈盈已经够气恼的了，想不到这丫头比她还要恼得很。

“是啊，清妍她心底还是想着娘娘您的，正因为太想了，所以才会这样吧。”

贾锦霞随声附和，掩在袖子底下的双手却不由得攥成了一团。

这几年宫中无后，本是以皇贵妃为尊，皇贵妃走后，陛下无心政事，亦无心后宫，整个内廷如同死水一般，任是谁来也激不起半点水花。

起先她恼于君王痴情皇贵妃，后来却觉得这样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在皇贵妃之后，便以她为尊了，只要没有人走得近皇上身边，那么她这个贵妃娘娘总可一路安稳的坐下去，说不得哪一日守得云开见月明，就势登上皇后凤座也不一定。

万不料这美梦还没睡醒就破灭了。

若不是今早她在行宫得了消息，说是皇贵妃娘娘回来了，她还当自己是魇着了。

明明派出去的都说行宫里根本没有那个女人的身影，怎的这会儿却像是大变活人一般，又把她给变出来了？

还有跟着她一块回来的那个丫头，当年皇贵妃失踪的时候，可没说是有孕，一别经年不见，倒是孩子都这般大了，难不成她这几年里躲起来就是为了生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