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苓走时，几乎与轻岚擦肩而过。轻岚见他神情怅然若失，一眼都不曾往自己这边留心，只是暗自叹息可惜。

大约是在为无缘得见那位治好杨玄庭的神医而伤感吧。

房中又只剩杨玄庭和轻岚两人。

轻岚没有关门，站在那里看起来还是有些虚弱。尽管她似是将衣领刻意地拉了拉，但脖子上的伤仍然醒目。

“你好些了吗？”

两人同时打破了沉默。

“好多了。”

两人又一起回答。

轻岚舒了口气，走到方才邱苓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杨玄庭起身去斟茶，似是为了重启话题，补充道，“刚到这儿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听到他们说我们中的毒叫‘妃子笑’，你听过这名字吗？”

轻岚茫然地摇了摇头，她只听过这荔枝。

两人坐下来，将各自昏迷时候发生的事情都捋了一遍，言至城西驿站，提及“百里澈”之名，杨玄庭手中的茶盏险些惊落。

他目光微凛，“你确定那人是贡国公子？”

轻岚略一沉吟，摇了摇头，“也只是猜测，大概六七成把握吧。”

杨玄庭只觉背后寒毛倒竖，还好林轻岚及时止步，虽然她后面做的事情，自己还没明白。

“你怎么那么紧张？”轻岚看出杨玄庭神色有异，追问道，“国辩在即，国中出现别国公子来围观，应该也不奇怪？”

杨玄庭摇头，“你不知道，这里面有些千丝万缕的牵连。”

他原想含糊其辞，终结掉这段谈话，岂料只这一句，就已经让轻岚猜了个大概。

“是在边境上有牵连？”见杨玄庭不吭声，轻岚又推测了一句，“他们有进犯之行？”

“……”

杨玄庭喉中微动，他忽然觉得，以后当着林轻岚的面，不该说的话题自己还是不要开口了，一句都不该提。

“这种时候，你就不要瞒我了。”林轻岚低声道，“你那个殿下也不是每一次都能给你铺好前路，现在这个时候，皇上随时可能召我二人进宫问话，到时若有偏差，也请你掂量掂量此事分量。”

轻岚的话也不无道理。

杨玄庭重整思绪，才道，“你猜得没错。”

“能不能再说细些？”

杨玄庭瞥了轻岚一眼，既觉无奈，又暗自惊叹她心思之细。

“也罢，说说也无妨。边境十年，我们和贡国打得交道虽多，但并没有结怨，相反，因为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在那一带流窜抢掠的蛮族，有时还会共同作战。”杨玄庭从善如流，言语平静地开了口，一旁轻岚几乎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但这两年，贡国的朝廷并不太平。我原本去年就要回来，但去年正月，贡国都城芷南有宫变的传言，骠骑将军担心这局势生出兵变，不利边境，所以就坚守观望，拖了一年。”

“宫变……”轻岚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字，“难道，是有人篡位？”

杨玄庭道，“消息封锁得极厉害，流言太多了，也分不清究竟谁真谁假。我们唯一知道的，就是在过去的一整年里，贡国的皇帝都没有上朝，只说是在内宫养病。朝臣的奏疏都被送进宫内，得了批复再给递送出来，也有人传，皇帝已经不行了，朝事都由他的皇后齐氏把持。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边境上的文官们都在感叹，这一年的贡国朝野清明，诸事有序，和前几年相比大为不同了……你笑什么？”

她撑着下巴道，答道，“我在笑，贡国这样的地方……怕不是要出一位女帝。”

“也有人这么说，但这在贡国，还是太耸人听闻了。”

轻岚双眉微舒，想起了与百里澈随行的那位老者，他看见景国街上有女子自由来去就惊怒成那个样子，不知道会如何理解此事。

“今年年初，事情果然如骠骑将军所料，贡国调兵，重新布置了他们的边防。有一小撮跨过了先前约定的国境线，不过那几处山林都是荒无人烟之地，我们派使者前去质询之后，他们也很快归还了土地。”

“……听起来像是试探？”

“正是。也有探子来报，说贡国开始大量锻造兵器，事关机要，骠骑将军便亲自进京，要与皇上当面商议应对之策，”杨玄庭一口气讲到这里，紧要处不由得起身踱步，他望向轻岚，“那百里澈并非齐皇后之子，而是贡皇的贵妃冯氏所生。这个时候出现在岱陆，实在可疑。你当时为什么要借我之口，假装是我有意带着你，把人引到那里去的？”

轻岚将食指叠在唇边，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也站起身，在杨玄庭耳边低语。

片刻之后，杨玄庭皱紧了眉，望向轻岚，“难为你在当时还能想到这样的计谋。”

“也要看皇上信不信了……”轻岚舒了一口气，似是不经意地走到杨玄庭身旁，低声道，“郡王殿下那边，可有消息了？”

杨玄庭刚要开口，又忽然怔了怔。他看向轻岚，明知故问道，“怎么忽然问起他？殿下那边，能有什么消息？”

“关于太子的消息咯。”

听到“太子”二字，杨玄庭目光略沉。

他杀进北靖王府，落得重罚，原就是李钦想出的一出苦肉计，只是随着林轻岚的出现，而横生了这样许多枝节。

而今，林轻岚这般举重若轻地提及太子，是故弄玄虚，还是真的已经知道了李钦原本的计划？

“我听不懂你的话。”

杨玄庭避开了轻岚的目光，兀自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伸手抓起了茶杯，在掌中抓握把玩。

看到这里，轻岚已经知道今日再问不出更多的话来，但从杨玄庭的顾左右而言他里，她至少确信了一件事——这件事和李钦，绝对脱不了干系。

只是她还看不清，李钦为什么要这么做。

轻岚似是叹息似的笑了笑，然后起身与杨玄庭告别。出门时，轻岚脚下凝滞，在门口停了停，转头看着杨玄庭的侧影，轻声道，“我若是李钦，就绝不会这样用你。”

言毕，她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留杨玄庭一人坐在屋中，静思这句话的含义。

杨玄庭将手里的杯子放回桌面，忽然笑了起来。

后半夜，召二人进宫的旨意果然到了，只是这一次来传旨的人不是洪锦，而是芳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