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正在被杨玄庭念叨着名字的人，此刻正在岱陆城的皇宫之中。

昨日的冲突与见闻，还有此前在北靖王府听到的那些话，秦诚全部都说了出来。

安立帝批着折子，像是没有在听，可是每到关键的地方却又哼笑两声。秦诚素知这是安立帝一向的风格，所以丝毫不敢怠慢。

“他们这是体贴朕哪。”安立帝颇有几分嘲讽的口吻，“定是想着，国辩在即，朕的心思肯定都花在这个上面，哪儿有时间管他们的婚娶之事。”

秦诚听了，觉得在理，叹了一声，“原来如此。”

“哎，朕这两个儿子，一个都不让朕省心。”安立帝说着，合上了今日案台上的最后一本奏章，看向秦诚道，“扶朕出去走走。”

君臣二人来到御花园，此时花园里的花儿们已经落了，初夏的时节草木都开始抽枝，四处郁郁葱葱。

“陛下，末将有个问题，想问很久了。”秦诚跟在安立帝的身旁，小声地说。

“想问就问。”

“就……为什么您要派我去盯梢林轻岚呢？”

安立帝一笑，看了秦诚一眼，“为什么，因为她是块宝，谁得了都得捧在怀里好好护着。”

“啊？”

安立帝收回了目光，又看向前方，笑道，“可是这块宝贝呢，谁的怀也不入，谁也得不了手。那，她就危险了。”

秦诚隐约觉察了些什么，但又觉得安立帝就是在打哑谜。

“这么个人才，有的人不敢用，又生怕旁人用了将他比下去，自然就想毁掉她。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就是这个道理。”安立帝说完，又笑了几声。秦诚隐约觉得安立帝今天比往常要活泼许多，开心许多，脸上竟多了几分俏皮。

“末将……还是不懂，但陛下既然有考量，末将……”

安立帝挥了挥手，示意秦诚不必再说下去。

“你不懂，朕才放心让你去做。”安立帝道，“以后不必日日来觐见，林轻岚身边每天发生了什么事情，你酌情记录，递给芳秋，就是了。”

“是。”

“还有，朕记得，你那个弟弟，叫秦……秦什么来着？”

“秦谦。”秦诚答道。

“朕知道你们老家还有一位老父亲，他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必再留在岱陆了。”安立帝轻声地说，“朕下一道旨，让他回家乡的衙门去做个主簿吧，你去告诉他，以后不要那么着急地上杆子给人当刀子使，凡事都要动动脑子。”

“是！末将替弟弟先谢主隆恩！”

“你也一样。”安立帝看了秦诚一眼，“好了，你下去吧，朕自己再逛逛。”

“是……”秦诚正要告退，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停住了脚步，“对了，末将近日还了解到一件事，与杨玄庭有关，不如今日一并报与陛下听听。”

安立帝长眉微动，“哦？怎么了。”

“杨玄庭的别院里，这几日应该是新住进了一位大人。我派人多方打听得知，那人是商阳的太守吴青峰。”

安立帝微微颦眉，脑海中搜刮着关于商阳的印象，但实在如大海捞针，只觉得隐隐有些许印象，却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个吴青峰，怎么了。”

“这位太守吴大人此番秘密进京，着实可疑，并且，臣派人查探之后了解到，他们是带着一个囚犯来的。如今国辩在即，臣恐怕这其中或有变数，还请圣上，明鉴。”

安立帝脸上的喜悦微微凝滞了。

在这个时间段，任何人前来岱陆，都不奇怪，即便是官员，有时想隐秘自己的行踪，也没有什么大问题。

只是，当这么做的官员来自商阳时，一切就变得不大一样。

“知道了。”安立帝转过了身，向秦诚隐去了自己的表情。

一直跟在五步之外的芳秋，此时才默默走了过来，接着方才秦诚的手，继续扶着安立帝向花园的更深处走去。

“刚才的那些话，你都听到了吧。”安立帝压低了声音，对身旁的芳秋说道。

芳秋微微躬起了背，答道，“是听到了些。”

“你说说，这些人怎么就不能让朕开心一阵呢？怎么每回朕只要心情好一些，他们就非得闹出什么不可呢？”安立帝纠起了眉头，“亏得上午钦儿来汇报国辩的安排，我还觉得他会办事，桩桩件件都安排得有理有条，他知不知道商阳是什么地方，就敢偷偷接商阳的太守进京，还瞒着朕？”

芳秋最是知道安立帝的性情，他顿了顿，没有立刻接主子的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道，“现在还只有秦诚一个人的说法，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其实，还两说。”

见安立帝的怒火果真平息了些许，芳秋才接着道，“按说，太平郡王不该犯这种错误。十年前平息蛊乱之时，皇上您亲自下旨，商阳郡下，各府、县从官员到百姓，均不得无召入京。这一点，满朝文武都是知道的。”

安立帝深吸了一口气。

芳秋说得没错，李钦这个人，面上看起来是个闷葫芦，其实心思比针眼儿都要细。他才刚刚从绍平山回来不久，又几乎是临危受命操持国辩，不可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恐怕就一定有他的原因。

见安立帝陷入了沉思，芳秋又上前了一步，轻声道，“杨玄庭与林轻岚两人，知道如今国辩当头，儿女私情的事情该往后放放，奴婢猜，那或许郡王殿下也是一样。只不过他手里的事情，要多一些，分个轻重缓急有时候也不那么容易罢了。”

安立帝眉心舒展，但脸上的表情依然不怎么好看，他看了一眼芳秋，低声道，“你说的……也有道理，那依你看，现在要怎么办呢？”

芳秋的脸上忽然露出了羞赧的笑容，他避开了安立帝的目光，低头道，“奴婢……哪里晓得这个，奴婢方才只是把皇上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好给皇上提个醒儿罢了。”

安立帝略一沉吟，轻声道，“今晚，你和我一道去杨玄庭的别院看看吧。我倒要瞧瞧，李钦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