璃贝轩里，一天又要过去了。

晴芳和秋韵两人给轻岚擦过了身子，又一同帮着她更衣。林轻岚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任由她们摆弄自己的身体。

秋韵不时抬头去看轻岚的表情，只觉得她越是这样一言不发，自己就越为她不是滋味。尽管被老爷打发来璃贝轩打下手不过几日，但她已然发现，踏入这院门的来客都是从前极少见过的贵人。

这多少说明，眼前这个卧床不起的小姐，也不是凡人。

轻岚好着的时候，秋韵远远地见过她几次。她相信任何一个见过林轻岚原本面目的人，都不会把那个少女和这个如今几乎要瘦脱了人形的病人联系在一起。

秋韵暗自心疼，将屋子里所有的镜子都收了起来，连递过去给林轻岚喂水的容器都从红漆底的小碗换成了白瓷的杯子——以免她从倒影中瞥见自己的样子。

入睡之前，秋韵再次来给轻岚捻好被角，一边动手，一边说着话，无非是一些“把被子都掖好，这样小姐晚上就不会冷着”之类的闲话，林轻岚半睁着眼睛，不时眨一眨。

“你别说了，总这么唠叨，姑娘该嫌烦了。”晴芳在她身后低声说道。

“小姐才不烦呢，不然她早开口让我住嘴了，”秋韵望了一眼轻岚，“是不是？”

轻岚笑了笑，没有回答。

“你呀……”晴芳叹了口气。

秋韵刚想继续贫几句，回头却见晴芳正在梳头，她方才因为干活而解开的袖口，此刻也都整整齐齐地扣上了。

“姑姑这是要出门？”

“嗯……我去厨房一趟，看看他们明日都准备了什么菜，姑娘现在需要食补，这方面不能出岔子。”说着，晴芳便站起了身，“你在这儿好好看着，等我回来。”

秋韵连连点头，“诶。”

晴芳出了屋门，不一会儿院子又传来大门的吱呀声。秋韵叹了口气，再看向床榻的时候，发现轻岚完全睁开了眼睛，正在静静地看着自己。

“诶，小姐不困啦？”

“好些了。”轻岚低声道，“有点儿渴……”

秋韵连忙起身去倒水，然后扶着轻岚坐起来。

轻岚低头啜饮秋韵递来的水，略略润了喉，便摇头说不要了，秋韵又起身去放杯子，听见身后的轻岚问，“你是我父亲身边的丫鬟吗？”

“是呀，平时在书房伺候。”

轻岚点了点头，“平时并不经常见他吧？”

秋韵先是一怔，随即笑道，“神了，小姐怎么猜出来的？我日日都在书房擦桌子扫地，但老爷又不喜欢读书的时候有人在身边，所以……”

轻岚笑了笑，“像晴芳那样的性子，才能在他身边待得住。你这样的……自然是不行。”

“她毕竟来得久嘛。”

轻岚扭过头，轻声道，“所以，晴芳在我父亲身边待了多久？”

“听府里人讲过，起码有十年了吧？”秋韵想了一会儿，答道，“反正我进来的时候，晴芳姑姑已经是老人儿了。”

果然。

轻岚的眸子垂了下去。

晴芳果然是林之业的心腹。某种程度上说，林之业对自己也算是重视之至了。恐怕晴芳的大多数夜出，都不是去厨房，而是去林之业那里，报告今日璃贝轩里的动向。

“小姐，你想再吃点儿什么吗？你一整天就吃那么一小口米粥，不饿么？”

林轻岚摇了摇头，“扶我躺下吧，我困了……”

并非是不饿。

这几日下来，她隐隐感到，每一次剧烈的头疼都发生在进食之后。

是因为晴芳端来的东西有问题吗？轻岚并不十分确定，她只能尽量减少所有的摄入，无论是米粥、水或是其他东西。

能维持生命就够了。

轻岚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腹中的饥饿几乎已经变成了一种疼痛。然而相对于那种头涨欲裂的感受，饥饿反而更好忍受一些。

秋韵熄了屋子里大多数的灯，只留了床头边的一盏。

闪动的烛火里，轻岚的意识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明。如今一切的希望只能寄于李钦，希望他能快一些让自己和那个同样拥有异能的女子见面。全部的可能性都在这里——只要能够让这具身体恢复正常，从这里逃离就只是时间问题。

在那之前，只能咬紧牙关，熬下去。

这一晚如此漫长，似乎无人不在忍受着煎熬。

李钦陷入在等待的焦灼里，他在等芳秋的答复——关于能否让安立帝召林轻岚入宫的答复。

甄氏女被关在深宫之中，要把她从重重禁地之内偷出宫来绝无可能，只有让林轻岚伴成宫人混入其间。然而林家几乎谢绝了大部分前来探病的访客，秦诚更是像条恶犬一样守在门口，要私自把林轻岚接出来——尤其是把这个近乎废人的林轻岚接出来，谈何容易！

所以只能想办法，让林轻岚在安立帝的诏令下，大大方方地出来。如此一来，宫中必须有可靠的接应预先做好安排……这一切，只有芳秋能够办到。

他只能静静地等待芳秋的答复——毕竟那里是皇宫，是不可能再带着老黑小白硬闯就能进去的地方。李钦眉头深锁，此刻除了等待再无他事可做，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说。

一向敏锐的阿平已经觉察一些蛛丝马迹。李钦今夜回来以后时常出神，几次倒水，水溢满杯口也浑然不知。

阿平端了一些点心，放在了李钦的桌角。

李钦直至此刻才意识到阿平进了屋，总算是回过了神。

“殿下在苦恼什么，有什么我们能帮上忙的么？”阿平坐在一旁，低声问道。

李钦苦笑，摇了摇头。

这件事他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也不能和任何人提起。事情关乎到母妃的声名，在所有细节明朗之前，他必须自己扛下所有。

李钦伸手，捡了一块阿平拿来的糕点入口，别院的厨房里总有数不完的禹国点心，虽然许多花样都不曾在景国的市面上出现，但李钦却能识得。

童年时他从未问过母妃的来处，成年以后，却从这些甘甜软糯的甜品里重新看见了她的残影。

远处传来星零的马蹄与人声。

这是他住在杨玄庭别院的最后一夜，宫人们先他一步到来，奉旨打包和收拾了所有太平郡王的行李，明日一早便是搬迁的吉日。

阿平有几分担忧，“真的没有什么用得上我们的地方？”

李钦抬起头，看着阿平，笑着道，“你在这里陪我坐坐……就很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