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轻岚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久久地停在自己桌前的那个空碗里，似是在想着什么。

“为什么……皇上想让我去呢？”林轻岚脸上的笑意渐渐地退了，她的眸子变得清亮，目光也随即认真了起来，几分朝议时的风度再次在林轻岚的身上闪现，她轻声道，“陛下身边，有资格、又愿意成为您‘千里眼’的臣子，应该也为数众多才是。”

安立帝不动声色，只是淡淡地问道，“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轻岚没有直言，而是再次转过头望向李钦，“殿下以为呢？”

李钦再次被点卯，心中的不爽可想而知，他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又是个坑，林轻岚精明得很，自己不想踩坑里，就把他先拉出来试水。

“父皇是在问你，我‘以为’什么？”李钦顺手就把锅重新抛了回去，冷声道，“林姑娘不必拘束，想到什么说什么就是了，父皇宅心仁厚，你怕什么。”

眼看林轻岚的嘴角又翘了起来，李钦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掉转了目光，不再看她。可林轻岚却丝毫没有知难而退的意思，她笑道，“我一介草民，在朝中说过话大人一只手就数的过来，今番国辩，郡王殿下料理得如此完美，想必对朝中如今的情况也有了大致的了解，所以才想先听听殿下的想法。”

安立帝沉思片刻，竟点了点头，然后看向李钦道，“不错，你也不必有所顾及，说说看自己的想法。”

此话一出，李钦看林轻岚的目光又冷了七八分。

“那儿臣就斗胆说说自己的想法。”

被逼到这个份上，再退下去，就难看了。

李钦顿了顿，开口道，“诚如林姑娘所言，朝中愿意担当御笔之职的大人必然众多，但其中真正合适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说到这里，李钦望向轻岚，他伸出手，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为什么父皇在派去钦差的同时还要再加你一个御笔女官？这其中的思量，林姑娘不细想怎么知道呢？”

林轻岚谦让地低下头，“请殿下指教。”

“不敢当，”李钦冷笑了一声，“我且问林姑娘一句，你可知为何各郡县州府，几乎都有一些要职，由御礼司派出的太监担任？”

轻岚想了想，“……为了制衡？”

“对，京中官员彼此之间的关系原本就盘根错节，再涉及到地方，彼此的牵扯就更加复杂。然而太监不一样，他们没有那么多的顾虑，因为这些人的根永远在宫里，除了父皇，除了芳公公，他们头上没有第二片天。”

林轻岚点了点头。

李钦又道，“有他们在前头盯着，下面的人就会有所忌惮。所以，只派钦差是不够的，父皇还需要另一只眼睛替他看着一切，这是其一。”

一旁的安立帝默然地听着。

李钦的声音不大，气息平稳，此刻的面容看起来沉静而笃定。安立帝忽然觉得，与他年少时的处事相比，这个孩子身上那分曾令人不喜的乖张戾气，此刻已经不复存在。

真是长大了。

李钦未曾留心安立帝的目光，他此刻全部的注意力仍在林轻岚的身上。

他忍耐着心中的不快，面上依然温如春风，李钦接着道，“其二，建行商司这件事很特别，特别到即便有御礼司的公公们加持，也依然存在着未曾填补的缺憾。”

李钦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林姑娘聪慧有加，应该能想到这其中的缘由吧。”

林轻岚像是对李钦言语中的敌意全无察觉，她移开了目光，眼神中透着些许因被夸赞而升起的难为情。

“殿下总这么说，我反而不好意思开口了，”林轻岚笑着答，“轻岚愚钝，还请殿下明示。”

李钦这才悠然开口，“其实，在我看来，无论是朝中的大臣们也好，御礼司的太监也罢，都有一个相似的短板——他们之中，无一人不是从抑制商事的朝局中过来的。须知，人若是在一个笼子里呆久了，即便后来换了个笼子，也难免会将从前的规则视为铁律。就算他有心想跳出来，观念上的桎梏也难以摆脱……所以众人才会在红门前请命，朝议时才会出现叶姜二人与百人对战的情形。”

听到这里，林轻岚笑着叹了一声。

“而林姑娘你不同，”李钦接着道，“你比他们更容易发现事情有违逻辑的地方，这一点，无论是从先前的朝议还是如今的国辩，都毋庸置疑。父皇需要你的这双第三人的眼睛，和你站在第三方的思考。这便是我想到的，御笔女官非你不可的原因。”

话音才落，一旁安立帝已经抚须而笑，他低声道，“不错，能想到这两层，你比从前……到底是大不相同了。”

李钦露出一分谦逊的微笑，侧目道，“如何，林姑娘，你可愿意为国效力呢？”

“事关机要，轻岚得好好想想。”林轻岚轻声道，“皇上可否再给轻岚几日时间考虑？”

“好，”安立帝一声便应下了轻岚的请求，他目光略沉，眼中却透出几分令人胆寒的笑意，“多花时间考虑考虑清楚，终究是不错的。”

林轻岚笑了笑，“也不必花许多的时间。五日之后，我自会入宫求见，向陛下面陈详情。”

“好，那就这么一言为定。”安立帝举杯，“看看这一桌的菜，再说下去只怕是要凉了，我们，开席吧。”

轻岚靠在椅背上，事不关己地望着眼前景象。

一个宫人上前，碰了碰菜盘以试菜肴的温度；

李钦伸出了双手，正要与安立帝一同举杯；

夜风微凉，吹得头顶的烛灯越发旖旎起来……

她自己，则乐得清闲地坐在一旁，好像是这幕人间画卷的过客。

一旁的宫人不知何时走到了轻岚的身边，躬着身为她举起了小小的酒杯并递到唇边——李钦与安立帝两人此刻已经举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却见林轻岚微微扭过头，避开了宫人递来的酒杯。

“我不饮酒。”林轻岚直白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