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公子的人敢在城中露出蛇纹配饰，刻意暴露行踪……”林轻岚低声叹道，“原来是因为有人暗中护航吗。”

“也未必就一路护航……只是在离开天黎城之后，就没有人再敢打我们的主意了。这件事现在在纥国应该已经传开了，或许不久后也会有人将它带来岱陆。”百里澈沉默了片刻，低声问道，“我说的这些，你可相信么？”

林轻岚想了想，“是令人难以置信……但我相信。”

“你不觉得我在拿一个骗人的怪奇故事来诓你？”

林轻岚一笑，“我有什么立场说怪奇故事都是骗人的……我自己也是一个活在‘怪奇故事’里的人啊。”

百里澈先是一怔，进而想起曾在这屋子里看见的一切，也不由得低头笑了起来。

“我原本也很害怕，但只要想到那一日突然降落的剑雨，就感到冥冥之中有神明在看着我、保护我。”百里澈沉眸说道，“……我相信他也会帮助我重返故国。”

林轻岚不置可否地望着他，轻声道，“不过用从天而降的剑雨来庇佑你……这位神明是不是有点太血腥了。”

百里不假思索道，“……人怎好去妄议神明的决断。”

林轻岚嗯了一声，单手撑着下巴，又问，“那万一对方不是神呢。”

“即便是恶魔，我也愿意拱手奉上我的所有，去换回我被夺走的一切。”

百里澈的声音听起来虽然平静，却隐隐透着一股斩钉截铁的意味，轻岚在一旁不发一语，右手的手指在左边的胳膊上轻轻地划圈。

如今，只怕再怎么围绕对方身份发问，也是无益，百里澈听不进去的。

对于那个故事中出现的“神明”，轻岚只感到了一种本能的警惕。或许这是她对所谓“神明”的本能警惕，又或许，她身为异能者，对同类的出现总是觉察得格外敏锐。

林轻岚沉默着，不由得又想到了那一天——杨玄庭带着自己走进了他的后院，来到了那棵被拦腰斩断的大树旁。面对着潜在同类留下的痕迹，她的玩世不恭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限焦虑与暗涌的恐惧。

百里澈有些疑惑地观察着林轻岚的表情，她目光凝重，没有一丝喜悦，反而透露着某种深刻的忧虑与不安。

“我不是很明白……”百里澈试探性地开口道，“轻岚姑娘好像对那阵剑雨很不以为然？”

“啊，没有，绝对没有。”林轻岚忽然回过神来，连忙摇起了头，她看了百里澈一眼，见他眼眸之中仍有不肯释怀之意，便煞有介事地皱起眉，认真道，“轻岚以为，公子危难之时能得此神助，某种程度上……可能也意味着，公子就是天选之人。”

听到林轻岚的溢美之词，百里澈稍稍安下心来，眼中又重新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与生涩，“虽然程老先生也是这么说，但我知道……如果我自己也这么认为，就太自大了。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会降落那样的神迹……但我相信，这就是上天的一种预示。”

林轻岚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她望着百里澈因为激动而略显绯红的脸，恍然之中，轻岚忽然意识到这个时刻也许与那次别院之行是类似的。

那个树桩清清楚楚地告诉了她，你的异能不是唯一，还有其他同类与你共同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百里澈的这个故事，或许则意味着世上或许还有其他异能者。他们能操控成百上千的长剑取人性命，也或许还能做到许多普通人办不到的事……

但要将他们视之为神，就未免太过了。

百里澈仍在一旁讲述着他的感慨，轻岚一言不发地听着，虽然她很想试图说服百里澈看看自己，看看自己这个能够修补和斩断魂线的异能者，或许他也能意识到，“神迹”的创造者或许不是神明也不是恶魔，也同样是有渴望、有弱点、有恐惧的“人”。

然而轻岚心里很清楚，这不是一件能被证明的事情，既然百里澈选择相信它，它就已经是如同宗教一般的存在。

林轻岚忽然感到自己仿佛是无数命运洪流中的苍茫一粟。她一时好奇，倘若这世上真的有天道存在，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规律运行着，那么“公平”两个字到底有没有写在它的规则里。

如果有，那么自己的这一份异能，究竟是一份来自上天的礼物，还是一个烙印——一个需要为自身、乃至于一整个族群的幸运而付出相应代价的烙印？

一整个封氏家族的凋零，也是这历史进程中的一环吗？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我的一切作为最终都指向一个目的，就是返回贡国，让那个女人付出应有的代价。我要的东西不多，刨除这一点，任何合作的妥协都可以谈，但除此之外，越过底线的问题，我不会作任何退让。”

百里澈最终的结语终于落下，这也是他第一次将自己的所行所为串联起来，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尽管这一切在他的脑海中推衍、重塑了不知多少遍，但当他真的完整地将一切说出来的时候，曾经萦绕在心头的疑惑和不确定似乎都消失了。

他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他究竟是在给林轻岚讲故事，还是在说服自己勇敢地将这条路走到底。

如果是后者，那么自己显然成功了。

“我明白了，”林轻岚点了点头，她望着百里澈，“谢谢公子愿意给我这分信任，轻岚大概是懂的……”

百里澈喉咙微动，他感到自己的心脏此刻正在砰砰直跳。

林轻岚面色风轻云淡，还带着她一贯的浅淡笑意，反而是自己……他被自己的一席话煽动得热血沸腾。百里澈并不习惯这种热烈的心情，他有些无措地握紧了自己置于桌下的左手，又伸出右手去拿桌上的水壶，想为自己斟茶。

“我来吧。”林轻岚轻轻推开他的手，站起来为百里澈添茶——她已然看见百里澈微微颤动的五指，还有隐于他平静眼眸之下的惊涛骇浪。

“我说完了。”百里澈的声音低沉，“该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