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别李钦之后，别院又安静了下来。

望着李钦车马远去的背影，林轻岚若有所思地叹道，“总觉得今天的殿下好像和从前不大一样……”

可是话还未说完，她忽然感到自己被抓住了肩膀——杨玄庭将她强行转了个身。

“你之前的病是怎么回事，严重到危及性命的地步了吗？”杨玄庭眼中满是惊讶与担忧，“不是说发烧吗？”

“不是发烧……”林轻岚有些感叹地笑了起来，“说起来也是惨得很……我是被拷打和下毒的组合拳给揍了一遍。”

轻岚合上了门，抱着杨玄庭的手臂缓缓地往院子里走，一面走，一面低声地将这几日里发生的事情挑挑拣拣地说了一些。

林家的地宫，林之业的拷问。

紫苑葵的剧毒，晴芳的监视。

皇宫中南苑关押的妇人，御花园里安立帝的任命。

归家时李钦与林之业对峙，还有那晚岫娘的逼问与折磨……

再然后，就是百里澈的搭救与解毒。

林轻岚一面说着，一面觉得有些恍惚。

好像她口中讲的自己根本就不是自己，她好像又从第三人的角度重新看了一遍过去的故事……另一个人的故事。

原来……就这么短短数日，她竟是在地狱与人间往返走了一遭吗？

等再说起百里澈宅子里的那位程老先生的迂腐固执，林轻岚不由得笑了出来，她刚抬头想去看杨玄庭的表情，却见他沉下了脸，双唇紧闭，一时看不清眸色。

“怎么了，不舒服吗？”林轻岚说着就要抬手去摸杨玄庭的额头，却被杨玄庭避开了。

他默不作声地独自向前走去。

林轻岚越是轻描淡写，就越是令他感到苦痛。他无法不去回忆那段时间他在做什么——日夜不分地工作，用疲倦来减轻心中的负罪感与对重见的渴求，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轻岚正在经历怎样的艰险！

一道沉闷的声响传来。

杨玄庭忽然猛烈地挥手击向路边的大树，那盆口粗的树干瞬间大受震动，叶片纷扬地飘落下来。林轻岚心中一沉，一时惊疑——是不是刚才不应该说那么多？

“玄庭……”

林轻岚还站在原地的时候，杨玄庭已经又向着大树击打了一拳，她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奔向前去，从背后抱住了杨玄庭，“你在干什么？”

然而她的力气完全无法让杨玄庭停止这种毫无意义的自我伤害，两人在大树旁僵持了许久，眼看杨玄庭的指节很快就撞出了血。

在无法停下的沉闷撞击声中，轻岚听到杨玄庭的鼻息中透着痛苦的起伏，这一切叠加在一起，让轻岚一时心如刀绞——

林轻岚嘴角微沉，忽然松开了手，她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声音也忽然变得冷厉起来，“你是在怪我吗……你是在用这种方式惩罚我吗？”

杨玄庭一怔，手里的动作反而停了下来，他不可置信地回望，“……我怎么会怪你？”

“你就是在怪我。”林轻岚也低下了头，她咬紧牙关，每一个字都极为克制地抑制住心中的恐惧与伤心。

“你在怪我没有一个人把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扛下来，怪我把这些让人难过的话告诉了你！你其实根本就不想听对吧？你其实根本就受不了这些对吧？所以你就用这种方法告诉我，让我以后都住口，最好所有事都对你报喜不报忧，你就满意了对吗？”

杨玄庭又是一怔，他深吸了一口气。

“不是的。”他用力地摇头，“轻岚——”

“你让自己受一点儿皮肉伤，让我在一边为你担惊受怕，你……”林轻岚用力地咳嗽了一声，把语气里的软弱全部去掉，她红着眼睛望着杨玄庭，又继续道，“你否认什么？你在我面前伤害自己，除了让我后悔把这些事情说出来，还能有什么用？你成功了，我以后就算遇到再大的危险，吃了再大的苦头，我也不会和你说一个字！”

说罢，轻岚转身便要跑，杨玄庭从未见过林轻岚这样慌不择路的样子，一时间什么也忘了，只顾着追上前将林轻岚紧紧抱在怀里。

“你去捶树啊——”林轻岚奋力挣脱着他的束缚，“反正你力气大，你把树捶断了，你心里也舒服了，我在一旁是什么心情，你反正也不在乎——”

“我在乎啊。”

“你刚才根本不是这么说的！”

忽然间，轻岚仿佛有一种奇妙的视角从内心升起，她听着自己的声音，感受着肢体的挣扎——这种毫无压抑的、近乎任性的释放，她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体验过了。

明明只是一件小事，明明片刻之前还是风平浪静的相依相偎，明明知道自己的话全是刻意的误读……可汹涌的情绪涌上来，让轻岚一时间仿佛成为了一片汪洋上的浮木。

什么现实、什么考量，她这一刻统统不在乎了，她只想顺着这汹涌的情绪，把它们一股脑地推向对方。

林轻岚捂住了脸，剧烈地哭了出来。

“你欺负我！”她不再逃跑，慢慢地蹲了下去。

“是……我欺负你。”

“你就只想着你自己！”

“是……我就只想着我自己。”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是……我讨厌。”杨玄庭在她身后，伸出手臂抱住了她，“是我太笨了，对不起。”

“那你就聪明一点啊。”林轻岚抬起脸，回头瞪了杨玄庭一眼，“你再这么笨下去，我眼睛都要哭瞎了！”

杨玄庭叹了口气，略略移了步子，转到林轻岚的身侧，将她整个人都拉到了自己的怀里，像抱着一个小小的孩童一样，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月亮渐渐西移。

林轻岚不再出声，任由眼泪顺着哽咽的节奏流下来，在杨玄庭的安抚下，气息也渐渐平静。

杨玄庭忽然听到怀中人似乎轻轻哼了一声。

“怎么了？”他低声问道。

“幸好现在郡王殿下搬到他自己的王府里去了。”林轻岚叹了一声，她轻轻推开杨玄庭，自己坐起来，用衣袖擦了擦脸。

“我累了，”林轻岚站起身，“我要回房了。”

“我送你。”

“不准你送。”林轻岚冷冷瞥了他一眼，“我气还没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