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立帝望着眼前的南边客，忽然想起了昨日向介衍要人时的情景。

当时介衍看起来颇为犹豫，似乎并不想让这位他府中的新晋门客参与到这件事中来，安立帝费了好大的口舌，才终于劝动介衍将这个间接为他治好了双腿的门客交出来。

介衍犹豫再三，最后提出了一个条件——安立帝绝不能、私自去查此人的来历。他的原话是“请陛下答应我，不要去私自查探他的来历，我实在不想……有人用他的过去，来打扰或束缚他未来的选择”

然而，在这短短的一次见面上，安立帝感觉自己满心都是对这个南边客的好奇。他的那些消息未免太过灵通，他在宫殿之中的姿态也实在有些过于从容。

所以，对安立帝而言，介衍的那句话此刻却更像一个锚，紧紧地勾在了安立帝的心上。

他实在好奇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背景。

安立帝的身体不由得微微向前，他微笑着，但微笑中带着几分帝王的威严与深不可测，“你说说看。”

林轻岚双手背过身去，略略昂起脸，轻声道，“鄙人先前说过，陛下也只不过是天下若干帝王中的一个，所以我提的这些要求，也绝无一条会超过您的能力。所以，这几条要求，若是有一条打了折扣，我都不会答应。”

安立帝浮起一个带着几分欣快的微笑。

一个人想要的东西里，总是会隐隐透出他身份的线索。

“洪锦！”他高声喊道，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林轻岚那个遮挡着大半张脸的帽子，“拿笔。”

洪锦十分恭敬地拿着纸笔走到近旁。

“接下来，南先生说过的每一个字，朕都会叫人记下来，若是有一条打了折扣，到时候南先生大可拿着今日立的契约，来打朕的脸。”

一旁李钦带着几分不信任，低声道，“父皇，你——”

然而安立帝这一次又打断了他，“南先生请说吧。”

林轻岚望着安立帝，心中却一刻不停地对自己即将要说出的话做最后的梳理。

“首先，我要皇上将如今仍在宫中的林家人，全都交到我的手里，全部都要活生生的。”

安立帝眉头微抬，对一旁的洪锦道，“记。”

洪锦立刻下笔如飞地写起来。

安立帝又道，“不过朕这几日为了拷问些东西，在林家人的身上留了些痕迹，只能保证他们到你手里时是活生生的，不能保证活蹦乱跳。”

“好，”林轻岚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看起来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她很快又开口道，“第二条，请皇上派兵十万，助贡国公子百里澈返回芷南，夺回王位。”

“……这有点过分了，南边客。”李钦在一旁低声道，“军国大事，岂容你一句话就——”

“记下来。”安立帝又道。

“父皇！”

“你安静一点。”安立帝瞥了李钦一眼，又向林轻岚望去，“还有么？”

“有，”林轻岚道，“事成之后，请皇上将我绞死在岱陆城的城头，曝尸三日，再厚葬于凌霄山北峰。”

如果说前两条要求说出时，众人凝视他，只是心中暗自推算他的跳脱与贪婪到底是指向哪一方的势力，可当第三条要求说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看不懂。

实在是看不懂。

这个南边客……是个疯子？

“你确定？”安立帝的声音略略压低，“朕说过要答应你的每一个条件，可是言出必行的。”

“对。”林轻岚淡淡道，“就这么三条。”

“记下来！”安立帝衣袖一挥，一旁洪锦右手微微颤抖，将“曝尸三日”写在了白色的纸张上。

四下一片寂静，只能听见御花园中的几只飞鸟在林间呢喃。

很快，洪锦停了笔，他轻轻对着纸张呵气，在墨迹都干了之后，将它双手呈给了安立帝。安立帝通读了一遍，而后便取出印信，重重地压在了纸张的右下角。

林轻岚笑着接过了盖着王印的纸约，她没有多说什么，几乎立刻就请辞出宫了。

安立帝没有挽留，只是提醒他记得自己定下的时限，如果半月内没有结果，无论南边客逃到天涯海角，他都会发出击杀令取之项上人头。

林轻岚一笑，似是对这个威胁毫无感觉，转过身就向着红门的方向去了。

她脚下轻盈，背挺得笔直，略昂着头，像是一个旗开得胜的将军。

快要走到红门的时候，轻岚听见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她主动停了下来，转身等候那人接近——不会错了，这个脚步声，她一听就知道是杨玄庭。

“南边客！”

“嗯哼，杨大人。”

杨玄庭走近几步，“可否别院一叙？”

轻岚瞥了他一眼，“不可。”

“你接下来还有别的事？”

“我要回去向世子爷复命。”林轻岚道，她抬头望着杨玄庭的眼睛，“杨大人要是有事，大可以去北靖王府找我。”

林轻岚刚要转身，却忽然被杨玄庭抓住了手臂，他的力气是如此之大，用力一拉，便强行对上了她的眼睛。

“你到底是谁，到底想做什么……”杨玄庭的声音压得很低，林轻岚刚想让他放手，却听见杨玄庭迟疑地喊了一声，“轻岚？”

林轻岚一怔，目光中带着极大的震动。

杨玄庭这才目光微变，“果然是你！你是介衍身边的人么？为什么要假扮我的副官？”

林轻岚的目光又冷了下去，她挣开杨玄庭的手，冷声道，“你放手。”

“不——我不放！你告诉我，你到底——”

杨玄庭话未说完，便听得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杨大人这是想对我的门客做什么？”

两人同时抬头，见介衍撑着手杖，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宫门，站在不远处冷冷地望向这边。

趁着杨玄庭一瞬的失神，林轻岚迅速从他手中脱身，然后快步走到介衍身侧。

“世子也来了。”杨玄庭又恢复了常态，“皇上也召了你么。”

“皇上没有召见我。”介衍轻声道，他看了一眼轻岚，又转向杨玄庭道，“我只是担心，我这位朋友不熟悉中土人情，若是有人趁机为难她，她恐怕难以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