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炽因为押运余粮，所以落后燕王两天回来，他回来张昭华是喜闻乐见的，但是不包括缀在队伍中跟着进了王宫里的女人。

说是女人其实只是个女娃娃，不过十三四岁的模样，脸庞还是稚嫩的，眼神也是惶惑的，但是不掩容貌确实是好看的。张昭华看见了之后也没说什么，只是叫人把她梳洗打扮出来，果然颜色可人，特别是一双眼睛，又灵又媚，像小鹿一样又透着无辜和惊慌。

“马公公说，”含冬道：“她是直沽水患中逃出来的，乞讨路边卖身葬父，官军经过，世子就给银葬了，之后就一直跟着世子，说是要报答恩情。”

张昭华扒拉算盘刚到要紧的地方，嘴上哦了两声，手上还在不停地计算，过了一会儿才觉得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看着自己，不由道：“卖身葬父，这个桥段也用的斯滥了！”

“看她眉峰，当还是处子，”钱嬷嬷沉吟道：“马骐也说世子赈济灾民，整日无闲暇，只是给她辟了一块地方安置罢了。”

“知道了，”张昭华收起来账簿，道：“一点小事，你们倒弄得如临大敌一样！”

“这怎么能是小事！”钱嬷嬷忧虑道：“娘娘要早做打算了！”

“我应当作何打算？”张昭华又重新坐下来，饶有兴致地听钱嬷嬷说话。

“妾身在宫闱近二十年，”钱嬷嬷道：“这样的事情，其实差不多是心照不宣，想今上当年四方征战之时，也是如此，这般已经是顾全颜面了。”

“你是说，”张昭华好笑道：“当年皇爷领兵打仗的时候，看上某家女子，便就这般暗示孝慈皇后的？”

“当年皇爷若是决意纳娶，”钱嬷嬷解释道：“就将此名女子送回凤阳，凤阳是后方家眷留守之地，皇后知道皇爷的意思，就亲自主持吉礼为皇爷纳妾。”

“这般就算是顾全颜面了？”张昭华道：“你们便想着，男人纳妾乃是天经地义，能提前通知大老婆一声，就是仁至义尽了？”

“娘娘，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含霜也劝道：“现在是世子已经把人带回来了，之前没有私相授受，带回来过了明路，已经是给您留全了脸面，您这里也要知情识意，遂了世子的心思，要不然——”

“要不然怎么着，”张昭华道：“该是一顶不知好歹的帽子扣下来吗？要是我不同意，他能怎么样，一拍两散恩断义绝？”

身边的近人都摸不透张昭华的意思，其他人更是有如雾里看花一样了。晚上吃饭的时候，都有意无意地多打量几眼，只不过便没人直接说出来罢了，永平倒是几次张开了口，却被永安瞪了回去，也就偃旗息鼓了。

张昭华就知道是这样，说起来，这个正统皇朝就这点好处，嫡庶分明，尊卑有序。王与王妃五十无子，方可许立庶长。诸皇子正妃统统是选秀出身然后指配的，没有只除了一个秦王邓次妃，皇室就没有许立次妃和侧妃的例子，邓次妃是其实才算是皇爷心中的儿媳妇，但是在礼节上，却依然降了王妃一些档次。

张昭华有底气说不字，因为她是有金册金印的人，洪武二十八年正月，柔仪殿行册礼，她从郭宁妃手上拿到了金册金印，从此之后名字写入玉牒，与高炽并列。值得一提的是，上只有正妻的名讳，即算是传承中庶子续统，依然不会把庶子生母的名讳写进去。

她所有的金册，乃是赤金二百两制成的册封诏书，而金印制视王妃，金印，龟纽，篆文曰“燕王世子妃印”，按此时的规矩，皇后有册有宝，妃嫔有册无宝而有印，所以诸王妃就是金印。

所以她底气足的很，而且她知道王妃不会过问她院子里的事情，燕王那里也不至于为了一个来历不清的人还要专门问一句，郡主什么的正在备嫁，都是大姑娘，她们更不可能插手兄弟房里的事情，说到底，在这件事情上，她是有完全自主权的。

不过当然还要知道高炽是什么心思，她要处理这个人，高炽会不会因为这个人和她心生芥蒂，这就是张昭华要考虑的。

晚上高炽和往常一样，伏案读书，他最近因为海河涨水的事情，对水利方面的书籍有了更多的兴趣，如今就在读一本前人治理黄河的笔记，他读到兴味处，感觉有人进来了，同时自己的鞋袜被脱了下来，便以为是王安过来给他洗脚了，就道：“你也辛苦了，下去休息吧，让菊生伺候就行。”

只听热水呼啦啦倒进盆的声音，他的双脚被摁住塞进了盆里，随即就响起一道意味不明的声音：“是唤菊生来伺候，不是小苗？”

高炽被烫地一哆嗦，低头一看居然是张昭华蹲坐在地上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顿时吓了一跳：“怎么是你！”

高炽吓得两只脚直接抬了起来，却被张昭华捉住摁到了水里，道：“你怎么做下人做的事情！”

“我刚问你呢，”张昭华直截了当道：“你要唤菊生进来，不唤小苗？”

“菊生给我洗脚惯了，”高炽被摁住腿脚，也不敢动了，被烫地龇牙咧嘴但是不敢反抗：“小苗是良家子，怎么能支使她呢！”

菊生是张昭华没嫁给高炽之前，王妃拨过来服侍高炽起居的，就是正儿八经地伺候衣食住行，与她一起的还有个叫梅生的，都是懂得规矩本分的人，容貌也是普通，等张昭华进了王府之后，王妃本来就想将她二人调回去，反而被张昭华留下继续伺候高炽了，刚才高炽说洗脚就是菊生伺候习惯了的，这一点张昭华自然知道。

小苗就是高炽从直沽带回来的人，张昭华怀疑那一段身边没王安和菊生梅生伺候的日子里，高炽的起居就是她打理的，如今一问反而被否定了，高炽说小苗是良家子，没有支使的理由。

“我看就是你不支使她，她倒也心甘情愿地要服侍你吧，”张昭华手上使了力气，大力揉捏脚底几个穴位：“怎么样，你倒是叫进来试试，想来美人的纤纤玉手，一定让你受用！”

高炽被捏地龇牙咧嘴，嘴里道：“受用不起，哎哟——”

张昭华道：“受用不起，堂堂亲王世子，还有受用不起的东西？你将人带回来，是什么心思，是怎么想的，不如你便与我说开了，我得你一句准话，咱们好商好量了，顺心遂意如何？”

高炽不由得一怔，眼神动了动：“小苗无父无母，举目无亲，来王府不过是寻一处寄托之所，上天有生民之德，总不能见死不救——”

“丝萝托乔木，本是常理，”张昭华道：“无可苛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