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打开客堂的房门，本来安安静静坐在地上玩着鲁班锁的居罗小女孩突然一声暴喝，抓起鲁班锁的卯榫就往宋飞鹞肚子上捅。

当然，木头玩具是捅不死人的，而且她太矮了，宋飞鹞只需要伸直一只手臂，按住她的脑袋将她钉在原处，她哪怕再张牙舞爪也碰不到宋飞鹞一根汗毛。待她终于累得气喘吁吁，宋飞鹞如拎小鸡仔似的将女孩拎到屋外头的大树下拴好，再淡定地回到屋内。

沈兰霜始终有些不忍，被宋飞鹞拽进去。

酒席上，她第一个举杯：“在座各位有南有北，姓氏全不相同，但是今天，大家伙儿能齐聚一堂，可见是种缘分。所谓缘分天定，那我们现在就该先敬老天一杯——干！”

无人回应。

刘弦安和钱姑娘相邻而坐，但互相不看对方，一个盯着碗，一个盯着菜；而沈兰霜和柳怀音都局促不安——他俩本就不是喜欢酒席的人，更遑论这种：好似在外打拼了多年的游子，归乡后仍免不了接受父母长辈的唠叨。

刘弦安就唠叨开了。

“别的不说，你跑出去那么长时间，赚到钱了吗？”

宋飞鹞只吃酒，不动筷：“自古江湖豪杰视金钱为粪土，今日不谈铜臭。”

他训斥道：“你总不存钱你老了怎么办！”

“你放心，朕不会老的。”她道。

“十三点！”

现在话题还围绕着宋飞鹞打转。一旦此类酒席，家长不管三七二十一，周围有多少外人，都习惯性先把自家晚辈贬一顿以示谦虚。宋飞鹞没啥好贬的，就这花钱的毛病么……也确实是个事实。

他们便稍稍沉默了一阵，各自顾着吃饭吃菜，碗筷撞击之声清脆悦耳。

“刘大夫，大姐能赚钱的。”柳怀音小声为宋飞鹞扳回一程面子。

宋飞鹞有了底气，腰板都更挺直了。

“听到没？”她得意洋洋。

“是啊，”刘弦安不动声色地夹了筷子小青菜，“就是钱花得比较快。”

“刘大夫料事如神……”柳怀音竖起大拇指，被沈兰霜暗中踩了一脚。

刘弦安苦笑道：“我怎么不知道呢？你们阿晓得，她以前，一个月花掉一千两，我问她怎么花的，她跟我说她不知道……”

钱姑娘坐在刘弦安身边，始终保持莞尔。当然，也有可能是不好意思插嘴罢了。

——也因不好意思而对刘弦安甚至不敢多看一眼。

宋飞鹞干咳一声，坚持为自己辩护：“我当时的意思是，我不知道花给谁了，我忘了。”

“有区别吗？”

“有！”她理直气壮道，“我记不得的，是花钱的对象，是细节；我知道的，则是花钱目的，是大纲。因此细节不重要。”

柳怀音瞪大双眼：“这还分细节和大纲？”

“大纲就是，扶危济贫！”她便说得分外有理了。

刘弦安叹了口气：“你们听听，我无话可说。”

沈兰霜话头一转，换了角度夸赞宋飞鹞：“刘大夫，此言差矣，扶危济贫乃侠义之举，是善行……”

“自己都养不活的人，就不要做超出能力范围的事情，”但刘弦安对宋飞鹞了解至极，“你俩平时跟她一道，她没钱的时候，是不是还会花你们俩的钱啊？”

“呃……”

柳怀音和沈兰霜一同被问住。沈兰霜也就罢了，柳怀音那可是毕生的积蓄啊……

“宋姐姐教我们武功，花钱雇师本就应该的！”眼珠子一转，沈兰霜再度调转话头，继续吹捧！

刘弦安淡定地搁下筷子：“这么说来，你们是拜她为师了？”

“这……倒没有，宋姐姐不肯收徒的。”

“那就是拜她作干姐姐了？”

“也没有吧……”

“那你们为什么跟着她？”

沈兰霜慷慨激昂，一泄满腔愤怒：“我与谳教有不共戴天之仇！不杀吴全我誓不回嘉兴！因此与宋姐姐同路！”

“俺也一样！”柳怀音大声附和。

“嗯？”

一桌子人看向他。这桌人里，就他看起来最没底气，连宋飞鹞看向他的目光里，都充满了怀疑。

他的口风霎时变了，说出了真心话：“……其实是因为我太弱了，跟着大姐，不怕被打……”

刘弦安叹了一声：“须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你跟着她，岂知这世上会不会有比她更厉害的呢？真正希望不被打，不如退隐于市，远离江湖纷争。你现在跟着她到处招摇，日后她有仇家，统统来找你！”

“噫……”柳怀音小小嘬了一口桂花酒，“可是，退隐之后，江湖就真的不会再找上门来了吗？”

“……”

他不是故意质疑的，但他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却把刘弦安给说懵了。

宋飞鹞补了一句：“退隐，这念头固然好，但现在看来，在北越不能，在南祁更不能。”

一直未曾发话的钱姑娘听得此言，终于寻得机会套近乎：“姐姐是北越人？”

“是啊。”宋飞鹞道。

“听说北越冬季的雪景尤其壮观，我一直憧憬……”

宋飞鹞打断她的美好想象：“别憧憬了，每年被冻死的人都不计其数。”

“这……”

“别再说我了，说说你俩吧！”她不耐烦地指向两人，“你们二位，到底有没有意思？”

——终于切中了话题！等了老半天，不容易啊！

沈兰霜和柳怀音各自心里捏了把冷汗，他们是为宋飞鹞捏的，也是为刘大夫跟钱姑娘捏的。气氛一瞬间焦灼起来，就好像圆桌正中间的那口滚热的火锅，咕噜咕噜地冒热气……

水汽弥漫，溢了一屋子，坐在桌对面的人都看不太清脸。

刘大夫摆出了长辈的架势，淡淡道：“我的事，不用你管。”

“我不是在管你，我是在问你，”宋飞鹞抓住了重点，“你要对别人有意思，就说实话。”

柳怀音吸溜下一口白菜叶，紧张地望着对面。

“我……”

但不知为什么，刘大夫就是说不出来。

——真急人！

沈兰霜等得不耐烦，翘在桌下的二郎腿也换了一边。她现在知道宋飞鹞为什么说刘弦安的个性有问题：真真是三拳头打不出个屁。

所以宋飞鹞调转了枪头：“姑娘，你跟他认识了有段时间了吧。”

“是……”钱姑娘扭捏了一下……

——问这么直白人家会不好意思啦！

柳怀音和沈兰霜齐齐看向宋飞鹞，后者不以为然，继续道：“实话实说，我这个义兄，怎么样？”

钱姑娘的脸已经红了许久了，她起初还是不好意思，但宋飞鹞三人又转瞪着她，她不讲也得讲：“刘大夫谦谦君子，颜如冠玉，我……我自知配不上他……”

“不，你没有……”刘弦安脱口而出。

——嚯，可算承认了？

“没有，什么？”宋飞鹞乘胜追击。

“你没有配不上我，”但刘大夫的脸色阴沉下来，“是我配不上你。”

沈兰霜和柳怀音顿时不解，就连钱姑娘也着急起来：“刘大夫何必这样说！”

——是啊，但凡由男的这么说，多半是要泡汤了！

宋飞鹞无奈地摇摇头，从火锅里夹出最后一个辣椒塞进嘴里：“唉……说句实话，就那么难吗？”

“抱歉各位，我出去一会，”刘弦安最终还是回避了这个话题，他想了想，终于找到个借口，“给外面那孩子送碗热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