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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谷镇

作者:梦中树 | 分类:悬疑 | 字数:66.2万

第24章 第二十滴眼泪

书名:古谷镇 作者:梦中树 字数:4205 更新时间:2024-11-17 04:32:11

风一阵,雨一阵,风雨一阵。我多年来流不出的眼泪,一天天的在心底堆积成一条沉寂无声的小河。无人问津的河水在灰蒙蒙的天气里倒影出悲伤的轮廓。

我出生后的第六十三天,生平第一次见到忍皇。他的年龄看上去和我父皇差不多,而且和我父皇一样有着落拓不羁的俊美的容貌。

忍皇突然出现的那一天,古谷镇并没有发生什么重大的事件,所以他的到来多少有些突兀。按照平常的惯例,忍族和血族的族人只有在一年一度的“月妖赏花节”才会应邀到古谷镇来。

我的直觉告诉我,又到了睡觉的时候。在我抬起手准备开启蝴蝶门的时候,一个很细小的声音突然惊扰了我。“你是谁?”第一次独自见到陌生人的我有些惊慌。我手脚并用,本能而快速的爬到月妖树上。每当我感到不自然的时候,我总是喜欢这样做。如今,喜欢变成了习惯。

月妖树不仅能给我平静,还能给我安全感,而这些正是我此刻所需要的。“你是古谷吧?我认识你父皇。”他答非所问。我故作镇静地攀附在月妖树的树枝上,努力搜索着记忆,希望找到一张和眼前的陌生男子相符的脸来。

“我不记得见过你。你来这里做什么?现在并不是月妖树开花的季节。”我不确定自己是否曾经见过他,我的记忆总是短暂而易逝,我经常记不起一些事情。

“哦。月妖树开花的季节……”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幽深的目光有些飘忽不定地落在我的身上。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一不留神从月妖树上摔了下来。好在他一把接住了我,他的速度真是快极了。

惊魂未定的我一声不吭地躺在他的怀里,我感觉自己的脸有些微微的红了,他却轻轻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和父皇的有所不同,给人一种无所保留的舒畅感。他应该是一个容易感到快乐的人。他笑起来的样子像个小孩子,而父皇的笑容里多了一丝沉稳。

“你和你的母后真的很像,一样的美丽、一样的沉静、一样的……”。原来,忍皇不止认识我的父皇,而且还知道我的母后。

在整个古谷镇的领域里,没有人不认识我父皇。但是他说认识我的母后,让我着实吃了一惊。众所周知,除了父皇之外,我的母后从来不跟别的男人接触。从我出生到我出生后的第六十三天里,我总共才见过母后两次面(如果刚出生的那一面也算上的话)。

我的降生似乎给我母后带来了难以治愈的疾病,虽然母后是整个月亮族医术最高明的人,但是她对自己身体上的疾病却束手无策。为了医治自己,她选择闭门幽居的生活,很少在众人的视线里出现。

每当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呆在浅草窟里一个人失眠的我,总是习惯性的闭上眼睛等待睡意的来临。在漫长而寂静无声的等待中,一些窃窃私语的声音总是穿墙凿壁地进入我的耳朵里。

最初的时候,我本打算屏蔽掉自己的听力,但是当听到有人提到我的母后的时候,我决定继续听下去。

“一个医术可以使人起死回生的人,居然医治不了自己身上的病痛,谁信呢?”“是啊,很可疑不是吗?也许月皇后得的根本不是身体上的疾病,而是灵魂上的。”“可能吧,也许她根本就不想病愈呢?”“哈哈哈,不会吧,难道……”

零零碎碎的声音经由我的耳朵,在身体里横冲直撞着,最后在身体的某处停留下来。有了皮肉作为依托,血液为之灌溉。然后心安理得地幻化出一把光滑而细小的种子,时时调皮地出现在我的睡梦里面,像一个小小的但是含义深刻的寓言。

在日夜不分的古谷镇,总有日夜颠倒的人不按时睡去。多话的女人们在母后的面前都表现地很安分,然而却在背后堂而皇之地质疑她。她们甚至不在自己周围的空气里设置上屏障,阻碍语言的传播,或许她们故意想让母后听到这些话。

“你是来看望我母后的吗?怎么办,你应该见不到她。”我从忍皇的怀里挣扎着跳下来,低着头看着脚下绿茵茵的草地。“她生病了,一种很严重的病……”我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连自己都听不见了。

“你母后好点了吗?我只是顺便给她带点草药来。”忍皇的声音平静中透露出对母后的关怀。

什么草药是独孤岛有,而古谷镇没有的呢?

“瞧”,忍皇似乎看穿了我的心。他伸出一只手来平摊在我的面前,他手心里的掌纹迅速蜿蜒出一条条细细的河流。细小的河流很快地融为一体,汇聚成一汪波光粼粼的河水。一条通体绝大部分颜色呈碧绿色的小游鱼自河水的深处游出来,鼓鼓的嘴吧里衔着什么东西。

碧绿色小游鱼在忍皇手心的小河里轻轻地摇晃着鲜红色的尾巴和鳍,以此来保持平衡。一开始我还以为它没有眼睛,但是当它很突然地从嘴巴里吐出一颗红红的、圆圆的球时,小游鱼的头部有大量红色鳍密布的地方,陡然间出现了两只闪闪发亮的鱼眼睛。

第24章 第二十滴眼泪

原先挡住鱼眼睛的红色的鳍,像眉毛一样在水面上铺展开来。红红的一片,显得轻盈而飘逸。小游鱼有些茫然地盯着漂浮在水里的那颗红色的圆球,嘴巴里无声地吐着泡泡。

忍皇告诉我,这种浑身的颜色只有红色和绿色的鱼类,叫做“鱼蛹”,从它嘴里吐出的那颗鲜红的圆圆的球状物就是它的鱼“蛹”。

忍皇还告诉我,鱼蛹只生活在雪海和独孤岛交界的区域。这种鱼非常罕见,并且现在正在面临着灭绝的危险。它们天生没有记忆,从来就记不住任何的东西。大部分的时间里嗜睡如命,被鳍覆盖住的凹陷出隐藏着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这样啊。那么它们一定每天都生活的很伤感。”我的心莫名地有些难过,一个没有记忆的人哪怕是一条鱼,都应该是伤感的。“也许,它们是快乐的。遗忘,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我没有抬头看他,但是忍皇的声音给人很认真的感觉。

“古谷,努力让自己快乐起来好吗?为了你自己,也为了你的母后,为了那些关心你的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竟然和我说这些。我确信,他应该像他自己说的那样认识我母后没错。

我母后一定和他提起过我,他们也许谈到过我天生很糟糕的记忆力。我时常为自己不好的记忆力感到难过,也许母后是因为这个原因而远离我的?我一定是在自己记不起的那些时间里做错了事,而这些事又恰好是母后所不能容忍的。

“你听说过月亮被淹死在水里的传说吗?”忍皇突然很慎重地问我。“当然,我在月亮族的月谱上读到过。”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我不清楚当下是什么时辰,但是我睡意全无。整个古谷镇空荡荡的,没有其他人出来活动。月妖树安静地散发着月光般清亮的光辉,空气静谧的让人几乎忘记了呼吸。

我目不转睛地看着漂浮在水里的那颗鲜红色的圆球,小游鱼有些凹陷下去的眼睛也在密切地关注着它。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推移,缓慢又冗长。

一阵神秘的风吹来,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的涟漪。红色的圆球在有些动荡的水里面轻微地动了一下,又动了一下。很快它表面那层红色的外衣,被它像脱衣服一样脱了下来。被水稀释的血红色在灰蒙蒙的河水里不断的溶解,最后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不太清澈的河水里。

红色外衣褪尽的鱼“蛹”,显露出透明的本色来,清亮的光辉自鱼“蛹”的内部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在水里面开拓出千丝万缕的光明之路。我不由自主地跟随着明亮而寂寥的光线一直朝水底的方向看过去,然而就在灰蒙蒙的水底即将被照亮的前一秒钟,没有记忆的“鱼蛹”却突然发了疯一样,一口把鱼“蛹”吞了下去。

也许,没有记忆的鱼蛹是饥饿的。

所有的晴朗的光亮消失了,透明发光的球形物体消失了,包覆在其表面的如血的红色外衣消失了,小游鱼又变成了最初的样子。含着鱼“蛹”的嘴巴鼓鼓的,铺陈在水面的红色的鳍重新收拢起来,堆积在“鱼蛹”微微凹陷下去的眼眶的表面,遮挡住它的视线。它看上去又像是一条没有眼睛的小游鱼了。

忍皇轻轻摇晃了一下手掌,没有记忆,看上去也没有眼睛的小游鱼在波光粼粼的水面凭空消失了。紧接着,照射在水面上不知从何而来的,寂寥的天光也随之消失不见。逐渐暗淡下去的河流慢慢地在忍皇的手心里干涸,重又变成一道道错综复杂的掌纹。

“要记住,永远不要让别人看见你的手掌心,即使是最亲近的人。”忍皇狠狠地攥紧拳头,我抬起头来去看忍皇。他的表情冷峻而森然,让我感到害怕。“那你为什么要给我看你的手掌心呢?”我不以为然地反问道。

空洞而冷冽的风把忍皇如雪般洁白的头发吹的飞散起来,他棱角分明的脸像被风刻进了悲伤,给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我想我可能耽误了他太多的时间,以至于他最终没有去探访母后。一个居住在独孤岛,贵为忍皇的他,竟然带着一条没有记忆的小游鱼独自前来,目的是顺便给母后带点药来。我不知道他带来的药对母后是否有用,我也不知道他能否如愿和母后见上一面。

“你要走了吗?”忍皇转身离去的背影,有着压抑的寂寞和孤单。“你要带给母后的药,也许我可以帮你交给她。”,忍皇停住了脚步但是没有回头,“也许,下次吧。”“我们还会再见面吗?”当忍皇再次要离开的时候,我鼓起勇气问他。“会的,一定会的,最迟到月妖赏花节那个时候”。忍皇的心情似乎有了一点点好转。

我回到浅草窟里,试图把忍皇的笑容制造成一个梦境。我反复回忆着和他初次见面时的场景,希望不遗漏任何一个细节——空荡荡的古谷镇、灰蒙蒙的天空、绿草如茵的地面、永远安静永远散发出清亮白光的月妖树、没有记忆整日大部分时间都在沉睡中的“鱼蛹”,以及它被红色的鳍遮盖住有些凹陷的双眼,忍皇一头在风中纠缠的白发、他如霜般斜飞入鬓的苍白的眉毛、如清澈的湖水般感觉又深邃的眼睛、他笑起来微微上扬的嘴角、还有他密密麻麻布满皱纹的手掌心。

每年一度的“月妖赏花节”是整个古谷镇最重大的节日之一,届时远在独孤岛的忍族和更远一点的血族都会应邀前来。

月妖是一种很纯洁的树,被视为古谷镇的圣树。它用一年的时间开一次花,花期一般为七天。月妖花开时的速度很缓慢、肉眼可见。它凌空绽放的时候会散发一种很很宜人的清香,据说此花香有驱除一切烦恼、让人忘我地沉浸在快乐和幸福中的功效。

月妖树在一天刚开始的时候开花,在一天即将结束的时刻凋落。凋落的月妖花细小而洁白,它们随风飘散在空气中,漫天漫地的飞旋,像极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落雪。如此情景,会在月妖树七天的花期里重复上演七次。

年末的时候,我果真在古谷镇的“月妖赏花节”上第二次看到忍皇。他脚下踏着一条诡丽而硕大的游鱼,心情好像很好的样子。他依然对着我笑,笑容漂亮而温暖。然后他对着站在我身后的母后笑,笑容绚烂地像一个小孩子。这时候我的父皇从蝴蝶门里走出来,忍皇突然收拢起笑容,右手放在胸前跟他行礼。

在“月妖赏花节”正式开始之前,我还见到了血族的血皇。他有着一张永远被乌云笼罩的痛苦的脸,表情冷漠的像从来就没有笑过。他脚下踩着的鲜红色的花朵在凛冽的空气中诡异的盛开和颓败,离奇得像是一场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