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继续对我说道，另一个不幸的可能就是“渔网里面困着一个死神。”

无论何时何地，死神都是极其令人恐惧的。渔夫告诉我，他从来就没有见过他的祖父。因为在他出生之前，他的祖父就被死神带走了。而渔夫的祖父当初之所以会遇到死神，也是因为他在捕鱼的时候，沉入海底的渔网里困住了一个死神。

当时，如果他松开手中连接着渔网的绳索，放弃那个困住死神的渔网，渔夫的祖父就能逃过一劫。但是渔夫的祖父还是想办法把沉入海底的渔网拉了出来。结果，死神从渔网中挣脱出来以后，因为渔夫祖父的渔网困住了他，而迁怒于渔夫的祖父。

结果可想而知，渔夫的祖父死了，被死神带走了。

所以，现在渔夫的意思也是想让我放下手中的绳索，放弃掉有可能困住一个一个死神的渔网。

当我得知了渔夫心中的顾虑以后，沉思了片刻，然后轻轻地问他，“如果渔网里面此刻正困着一条非常大的大鱼，那么就这样放弃掉它，是不是就太可惜了。就像你说得，这种大鱼可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如果把大鱼打捞上来，拿到集市上去卖掉，你和你妻子的后半生就可以衣食无忧了。如果渔网里面困住的是死神，那么这个死神很有可能就是当年害死你祖父的那个死神。难道，你不想替你死去的祖父报仇吗？”

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冷漠。当然，无可否认的，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如果一个人对我有恩的话，我也会有恩必报的。

渔夫听了我的话，脸上黝黑的皱纹就像水中被狂风吹皱的海面一样，扭曲着动荡着，一直蔓延又蔓延。

最后渔夫的决定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尽管我希望渔夫与我合力，把水中沉没得渔网拉扯到岸上来，然而当渔夫粗糙有力的大手覆盖在我白皙的手上，示意与我一同用力，把沉没在海底的渔网拉上来的时候，我的心还是很突然地加速跳动了那么一两下。

起初，我们并不能确定沉入海底的渔网中困住的是死神还是大鱼，我们唯一能确定的是渔网里一定困住了一个力大无比的东西。

所以尽管我和渔夫用了自己全部的力气，也还是用了将近半天的时间才把沉重的渔网拉上来。

黑色的渔网落到渔船上以后，一个几乎有一个成年人一样大小的大鱼活蹦乱跳地在束缚着的渔网中挣扎着。渔夫看到渔网中困住的那条大鱼的一刹那，他那张饱经日晒雨淋的脸，立刻变得喜笑颜开起来。

看得出来，虽然渔夫也很想找到死神，为自己从来没有见过面就已经死去的祖父报仇雪恨。但是当发现渔网里困住的不是死神，而是一条活蹦乱跳的大鱼的时候，渔夫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我从来没有见过死神，但是对死神却有着一丝莫名的好奇心。然而如果这一次真让我们碰到死神的话，我并没有把握战胜它。当然，渔夫作为一个普通人，更没有办法战胜一个死神。

死神如果来临的话，其结果无外乎就是又多了一条无辜的死尸——渔夫的，或者大海中又多了两条无辜的死尸——渔夫和我的。

太阳还没有从厚重的云层里露出头来，就已经无声无息地隐没在天的另一边。不知不觉，傍晚已经悄然来临。

夜幕降临，好在天上还没有下起雨来。如果这个时候下起雨来，我们正好位于一望无垠的大海的中央，而且渔船上又堆满了近乎一整个渔船的鱼。到时候，搞不好会有渔船沉没，我和渔夫掉入水中的危险。

我们本来可以在中午的时候平安无事地回到岸上的，但是这最后一个沉入大海中的渔网，显然浪费了我们大部分的时间。有那么一刻，我有些后悔自己对渔夫说过的话。若不是我劝渔夫无论如何把最后的渔网打捞上来，按照渔夫的意思，我们也是已经平安无事地回到岸上去了。

也许此时此刻，我们刚刚把一整个渔船的鱼搬到了渔夫的房子里，正坐在门口看着暗沉沉的天空，一边悠闲自得地聊着天，一边心安理得地等待着大雨的降临。

慢慢黑下来的天空无疑催促着渔夫加快了返航的速度。尽管捕捉到一条百年难得一遇的大鱼这件事情，使得渔夫由衷地感到高兴。但是看着越来越黑暗下去的天空，还有头顶上那隐约可见的大团大团的乌云，渔夫的表情很明显地又凝重了起来。

如果不能在大雨来临之前及时赶回到岸上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尽管渔夫没有坦白地说出自己心中的忧虑，但是从他难以掩饰充满忧虑地表情中，我可以很清楚地看出来他心中的担心。

看到渔夫那魂不守舍的样子，我也像受到了感染一样，整个心脏再次抽动了一下之后，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大鱼虽然已经从脱离了水面，但是它的力气还是惊人的大。为了不让它跳到大海里面去，我们干脆没有把渔网从它的身上拉扯下来。

然而尽管结实的渔网把离开了大海的大鱼牢牢地束缚着，那条大鱼却还是像在做垂死挣扎一样，疯狂地跳动着。就好像它预见了自己的死期一般。即使把自己的身体压在疯狂跳跃着的大鱼上，也还是被大鱼的蛮荒之力震动地，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要散架了。

渔夫快速地发动渔船，在逐渐黑暗下来的大海上尽可能快得千金着，但是又怕碰到大海里面的礁石，所以不得不在加快速度的同时，也尽可能慢一点稳一点小心一点地向前行驶。

什么叫进退两难，我想现在正在开渔船的渔夫最深有体会。

渔船在漆黑的夜色中开出去大概十五分钟的时候，忽然电闪雷鸣，雨声大作。在凄厉的大雨声中，我仿佛听到渔夫非常无奈地嘀咕了一句，“完了”。声音悲戚而哀怨，如同世界末日一般。

很快，我的耳边只剩下雨声。我不清楚刚才的那句“完了”，是不是我的幻觉，亦或者是真实存在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