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看到修尔的时候，修尔正在煮茶，目光专注，表情严肃，仿佛这一壶茶是世间最重要的事，煮茶的动作很特别，缓慢而流畅，每一个动作都恰到好处，赏心悦目的如同一段舞蹈，旁观者就算有再焦躁的心情，在看到他缓慢专注地动作后，也会不由自主的平静下来。

这里虽然是新褐星星系，却并非新褐星，而是新褐星的七颗卫星中最小的一颗，整个卫星上只有两个生命信号，而且重叠在一起，根本不用找就知道他们的位置，因此一行人搭乘着某位小型金属生命体一路直奔此处，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从星系边缘抵达了目的地，来到了修尔面前。

不知何时，这颗卫星上已经建起了一座神殿建筑，不过更大的可能，是由圣域直接投影过来的，单一的神殿建筑在平坦的卫星表面高耸而起，尖尖的屋顶直冲天际。建筑的大门紧闭，墙壁和大门上有着很明显的神圣之力的气息，坚固程度想必不亚于世间最坚硬的金属，另一个神圣的气息在门内，而一身奇怪服饰的修尔就守在大门外，跪坐在一张长长的矮茶几前，专注地烹制着来自故乡的茶叶。宽大的服装和大家常见的那些迥异，应该是他故乡的服饰，而大家熟悉的黑色圣袍被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一旁，还细心的用钉锤压住。

卫星上没有空气，温度也很低，根本不适宜生存，更无法点火烹茶，但神灵的意志下，一切皆有可能，此时的神殿周围一点也不像卫星上的环境，温暖如春，空气清新，地上甚至长满了青草，难以想象，这些植物是如何在没有空气和水的环境中生长的，就像大家无法理解，烹茶的炉火是如何点燃，又是如何在不可能的情况下让茶水沸腾的。

一行人无言的走到修尔面前，还没来得及开口，修尔就抬起头，对他们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并未说话，只是指了指茶几旁的八个坐垫，随即就重新低下头去，把注意力再次集中到小小的茶壶上，也许此时在他看来，扭曲虚空万千世界无尽生灵的命运，甚至他自己的命运，都远远比不上这壶茶水重要。

众人皱了皱眉，很不理解修尔此时的心态，但还是习惯性的听从修尔的建议，学着修尔的样子坐了下来，坐姿感觉很别扭，但修尔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了，因此谁也没多说什么，虽然都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但还是静静的看着修尔表演。

还好，众人来的刚刚好，坐下不到三分钟，形状古怪的茶壶里就传来噼啪噼啪的沸腾声，壶盖处也开始有蒸汽冒了出来，修尔露出凝重的表情，神情更加专注了，直到某一刻，他终于慢慢伸出手，把茶壶从炉火上轻轻提起，小心翼翼的为桌上早已准备好的九个茶杯倒入了多半杯清澈的茶水。

“在故乡的时候，这是我最喜欢的消遣方式之一，再没有什么事能比独自一人在静室里烹一壶茶更能让我的心情安定下来的了。”直到放下茶壶，修尔才悠悠的说道，“故乡的烹茶方式有诸多规矩，之前凯亚大人也亲自为我煮过茶，但那些动作实在是……呵，到底还是自己的茶更好喝啊。认识这么多年了，我还从未亲手替你们烹制过一次，总觉得缺了点什么，还好，命运还算眷顾咱们，又给了咱们一次机会，让咱们可以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喝一杯茶。”

“你……”

“呵，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是吗？不管结果如何，不管谁是胜利者，这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修尔的语气非常平静，只是眼神里带着淡淡的遗憾，自顾自的端起茶杯，浅浅的抿了一口，闭上眼睛认真的回味着混合在一起的苦涩与甘甜，直到口中的味道淡去，才不舍的突出一口热气，“你们真的准备把最后的机会浪费掉吗？”

这一刻，大家似乎明白了修尔刚才为什么如此专注，他已经把所有的感情都寄托在这壶茶水里，此时此刻，这壶茶水就代表了几年来大家之间的一点一滴。每一次默契，每一次笑容，每一次携手合作，每一次共同患难，也许在烹茶时，这些过去的记忆已经一幕幕在他的意识里出现过一遍了吧，可惜，今后一切也只能在记忆里才能找回了。

深深叹了口气，几人对视一眼，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很烫，也很苦，一如此时大家的心情。

“浪费啊，浪费。”很心痛的摇了摇头，修尔再次浅浅的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回味，片刻后才睁开眼说道，“喝茶如同品味回忆一样，绝不能一口喝下去，否则就会忽略太多的细节。呵，不过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毕竟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享受甜蜜一样享受这份苦涩的。”

“除了这些，你就没有什么其他想说的了吗，修尔。”紧紧攥着小巧的茶杯，萨芙垂着头，声音里应带上了哽咽，“我很希望你能说点别的。”

“呵，还说什么？其实咱们都知道，再说什么也都没有意义了。”修尔淡淡的微笑着说道，“我能改变你们的想法吗？不能，你们不会配合我，一起让几千几万亿人死掉，让已知的未知的，数十上百个世界一起崩溃，你们狠不下心来，所以你们才会出现在这里。那么你们能改变我的想法吗？显然也不能。世界能不能获救我并不在意，我只想让我在乎的那些人度过世界末日的危机，我只想让我信仰的神灵继续长久的存在下去，我的目的从未变过，今后也不会变，说的再多也没用，所以……嗯，同样的结果，所以你们才会出现在这里。”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萨萨，你太天真了，你还在期待着事情有转机，你甚至到了现在还抱有幻想，希望我突然笑嘻嘻的告诉你，我只是在骗你，我和小鹿只是像以前一样故意在逗你着急。其实我也很想这么对你说，但是很抱歉，没有转机，一切都是真的，就像你已经坐在我面前一样真实，咱们双方之间再没有缓和的余地。你们不会退，我也不会退，所以解决问题的方法只有最后一种，呵呵，也是最简单的一种。”

“那你那天晚上为什么还要对我说那些话。”萨芙猛地抬起头，泛红的眼睛瞪着修尔，一只眼睛目光疯狂而凶狠，另一只眼睛痛苦悲伤，“你为什么还要告诉我，你不在的时候要我听从莫瑞娅的意见？”

“因为你笨。”修尔叹了口气，“我答应过你，要帮你找到未来的方向，现在刚刚完成了一半而已。今后……我未必能完成自己的承诺了，那就让小鹿替我继续吧，这只野生动物了解我的每个心思，知道我在想什么要做什么，由她替我继续履行承诺再合适不过了。”

“诶嘿嘿。”莫瑞娅笑得很开心，一点也没有受到气氛的影响。

“我……我……”

“还记得吗，萨萨，我们约定过的，当你不知道如何决定的时候，就由我替你决定，你只需要按照我的决定去做就好，过后我会为你分析原因和结果的。”修尔像是知道萨芙的想法，提前把她的话堵了回去，“现在这个约定还有效哦，还是那句话，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听从莫瑞娅的意见，她不会害你的。”

“我明白了。”紧紧的咬着牙，萨芙闭着眼睛浑身颤抖，好一会之后，才像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点点头，“我会履行约定的。”

“我也明白了，头儿。”发现身旁的矮人像是想说什么，马卡杰伦狠狠踩了他一脚，阻止他继续添乱，自己却开口问道，“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不管你和诸神怎么说，其实你也没有把握，对吧。”

“呵，没有发生的事，谁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一切皆有可能，这就是命运的魅力所在。”修尔随意的笑了笑，笑容中带着几分赞许，“但我有最大的信心，我坚信我的想法是绝对正确的，所以我这么做了，而且还会坚持做下去。我们其实都一样，大家都是这么固执的人，固执的坚信着自己的判断，所以你们现在才坐在我面前，这样也好，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那就继续固执地走下去吧，毕竟结果很快就会揭晓了。”

“不打算继续拖延时间了？”翼人尤利娅似笑非笑的瞟了修尔一眼，“我们不介意你再拖延一会。”

“呵呵，这次我并没有打算拖延时间，根本不需要。”最后一口，修尔把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如同陈述事实般说道，“在这里，你们不是我的对手。”

“哦？”

“你们能感知到吧，神殿里这股吾主的力量，不用我说你们也能猜到，莉莎就在里面，控制着最后一处关键点。”修尔慢慢脱下宽大的袍服，重新换上代表暗月信仰的圣袍，小心翼翼的把钉锤挂在腰间，“打倒我，你们就可以进入神殿，到时候莉莎不会阻止你们，你们就可以完成诸神的托付，抢回仪式的主导权。但是，如果二十分钟之内你们没能打倒我，那么很遗憾，世上所有的人，都只能和大家一起，见证我的推论是否正确了。”

“很公平的方式，不是吗？我一向是个很公平的人，即便在最后一刻，我也会保证公平公正的，咱们都是战职者，那就让咱们用战职者最熟悉的方式，来解决我们之间的争议吧，看看到底谁是正确的。”

事已至此，该说的都说过了，对于这些曾经的朋友而言，语言已经失去了意义，现在只有唯一一个最简单的，也是最直接的办法，这个办法可以解决世上的一切争端。

活下来的，就是正确的。

于是，战斗爆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