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唱一和，都表现出十足诚意。

姜鼎顿觉龙心甚慰，他走过去拍拍姜颐的肩膀道：“顺王，你自出生便跟在朕的身边，宫里宫外皆依顺你的喜恶，何曾见识过那些世间险恶？朕要你主理这次赈灾事宜也确实难为你了。不过这番波折对你来说是个绝好的教训，你要懂得识人辨事，更要把它化为自身的一种能力。在这方面，你要多多向国舅请教，知道吗？”

“臣弟谨遵皇兄教诲。”姜颐感激涕零。

皇家兄弟俩的对话，基本上宣告吕盘欺君罪名成立。

小小主事坚决不服——人固有一死，但不能活活冤死。

“皇上，能否再容微臣申辩几句？”吕盘决然而立，自带一股清流。

姜鼎看了看林沐濯，坐回龙椅上：“你且说吧。”

“微臣自幼喜擅工事，在成为工部司主事前，曾在地方上的署衙任职，并利用职务之便结识了不少民间工匠。他们虽然不若官匠来的正统，但在技法经验方面并不逊色。减柱造屋就是当地民匠普遍运用的一种营造法式，这种方法绝非离经叛道纸上谈兵，而是经历过实实在在的风雨打磨，极具使用价值和发展潜力。”吕盘稍做停顿，胸有成竹道，“因此微臣斗胆揣测，这次的坍塌事故应该另有原因。”

姜鼎沉着脸，没做表示。

顺王便问：“吕盘，你以为单靠几句诡辩之词就能赦免你的死罪？”

“顺王殿下，微臣当初向您献图时曾明确解释过，减柱之后，空间得以增加，但在结构稳定度上确实存在隐患。要想消除隐患，须得完全按图纸施工，每根柱子的粗细、每根横梁的宽窄，以及它们的位置都不可消减或移动半分。敢问殿下，坍塌的那几座栖容所是否完全按图所造？”

“本王……本王又不是匠作，如何得知的那么清楚？”姜颐怒斥。

吕盘毫不畏惧，转身在人群中粗粗一掠，揪出那个正低头缩脑的将作令：“孙大人，可否请您回答——坍塌的那几座栖容所是否完全按图所造？”

孙政心中一阵慌乱，但还是强作镇定地说：“那是自然。”

吕盘并未追问，而是再次向姜鼎俯首道：“皇上，微臣还想亲眼看一看坍塌的栖容所。”

“吕盘，你莫要得寸进尺！栖容所已经坍塌，柱子、横梁皆如一盘散沙，你即便去了，还能看出它先前的位置不成？既然什么都看不出，去了又有何用？”顺王愈发笃定他在胡搅蛮缠，恨不能立刻将他关进大牢。

而吕盘依旧那副不温不火的做派，恭恭敬敬地行礼道：“回顺王殿下，看不出位置，却可以看出柱子的粗细、横梁的宽窄……”

说到此处，孙政的脸色逐渐苍白可见。

孙烨也注意到他的异常，不由皱紧眉头。

他这个侄子，整日爱财如命。出任将作令以来，没少干那些偷工减料中饱私囊的丑事。

孙烨虽然瞧不上，倒也没过多干涉。

一则，孙政贪墨来的银两大半都进了他的腰包；再则，哪有当官不敛财的，只要工事没出大岔子，怎么都能过得去。

只是眼下局面……

孙烨心里慢慢升起一团疑云，他越来越有理由相信，这个吕盘根本就是和林素联手挖坑等他跳呢！

他朝林沐濯身上瞥去一眼，果然见他正笑的意味深长。

“吕盘，你如今可是戴罪之身，若还敢当着皇上和众多官员在殿上大放厥词，那就不光欺君，而是大逆。大逆者，亲属从坐！你可明白？”林沐濯缓缓问道。

“下官明白。下官依然坚持去坍塌之处探个究竟，如果当真因设计不当引来滔天大祸，下官及亲属必定以命抵命甘愿赴死！”

这是把全族老小的性命都押上去了呀！

在场众人纷纷哗然，都觉得吕盘的做法过于孤绝。

然而，死到临头，谁还不得放手一搏？

许是被他的坚定果决所感，镇国将军开口求情道：“皇上，微臣初识吕盘，只觉此人精于钻研善于营造，因此才不顾及他人目光向您力荐。正所谓千金易得，人才难求，微臣恳请皇上能给他一个自证的机会。”

姜鼎沉吟半晌，终是说：“好，就依了林爱卿。不过，如果查到最后还是吕盘的问题……”

“微臣自愿官降三级，以儆效尤！”

“你……”本来皇帝想说，若还是吕盘的问题，你就别插手此事了。没想到，他居然发这么毒的誓，这可如何是好。

“吕盘叩谢将军的知遇之恩！”吕盘高声说罢，咚咚咚咚，就着坚硬的地面连磕数下。

围观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一个赔上性命，一个搭上仕途，这事发展的真是诡异至极！

孙烨冷眼旁观一切，只有他明白，林素越是把自己和吕盘逼到绝境，那么接下来他反击的力度就会越大。

很快，以工部尚书为首的勘察组，在禁军统领的护卫下出发去了离皇城最近的一座垮塌的栖容所……

接着是第二座、第三座……

一圈转下来，大半天过去。

大殿上的一干人等都显得疲累不已。

午膳是在宫里匆匆吃的，汤水基本没敢喝，就怕一遍遍跑茅厕不小心招来皇帝白眼。

终于等到申时末，袁集带队回归。

勘察现场因聚集了工部大部分官员、官匠，且有禁军维持秩序，使得总体调查过程相当顺遂，调查结果也基本属实。

袁集这会儿也顾不得孙烨的眼色了，大难当前，先保住自己的乌纱帽再说。

“皇上，经臣等细致的现场勘察，发现倒塌的四座栖容所确实存在粗制滥造用料不足以次充好等诸多隐忧。微臣在调查中还发现，这些栖容所皆出自将作令孙大人御下的官匠之手。另，微臣还特意绕路查看了未倒塌的那几座，对照图纸细验，其尺寸、精度、各部件位置等全都与图上所示如出一辙，并未发现不稳或坍塌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