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走廊里，并没有窗户，但两侧橘色的灯光十分明亮。

走廊里有冰凉之感，散发着霉味，似乎是很多年前就沉淀下来的空气。

三人都穿着特制的鞋子，鞋底柔软，所以走在地板上也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地板嘎吱嘎吱的轻微响声。

莫空带着两人在一面墙之前站定，那面墙很光滑，能照出人模糊的影子。四周连一块牌匾也没有，甚至都没有任何提示文字。

只见莫空在距离墙面一尺左右的地方站定，右掌在墙上按了一下，那墙面就从中间显现一条巨大的锯齿状缝隙，分别向两侧缓缓退去。

墙后面，是一望无际的巨型书柜矩阵。

档案库内异常明亮，一排一排的红木雕花书柜整齐有序，每一个都头顶天，脚踏地，每个书柜前都放着一个巨型红木梯子，一直向上延伸到最高处。

书柜上的书卷整齐干净，一尘不染，所有卷册按照事件先后排列。

三人在一个书柜前停下，和别个不同，这里的卷册被堆成十二个卷册堆，每一堆都有一人多高。

莫空道：“这里都是十二年前发生的委托，我已按照月份将其一堆堆分好，二位只需在相应的月份里寻找即可。”

宫辰道：“多谢莫长老，可是具体月份我记不清了，只能从一月份开始，一点点找了。”

这还能记不住？莫空眉毛一皱：“也罢，反正你们只看卷册名，赶紧找吧，找完赶紧离开，这里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洛青雪仔细观察这些五颜六色的卷册，每一份都有一片半个巴掌大的标签留在外面，标签上写着人名，有的写了一个人，有的写了两三个人。

一眼看过去，全都是些从未听说过的人，不过既然到了找啸云杀手的程度，那九成九都是钢铁般的私仇。

所以暗杀对象的身份也千奇百怪，有普通散修，也有一些宗门高层，甚至还有些在宗门里扫地做饭的小角色。

但是没有普通百姓，因为啸云杀手只接正魔两道的宗门委托，这是李兆思创建啸云杀手团时，铁一般的规则。

“宫左使，您要找的那个人叫什么？”莫空问。

“姜怡。”

三人着手翻找，莫空时不时提醒二人一定要按照月份找，千万不能将月份翻乱了。

过了一会儿，宫辰轻轻靠近洛青雪，压着嗓子，用很小很小的声音道：“你去找齐云的卷册，莫要被他发现。”

洛青雪杏眼大睁！他竟还记得这件事！

原本她刚刚进入这里的时候，就想着要趁此机会把齐云那一单的雇主找到，只是怕东窗事发连累他，就没和他说，也没有机会说，没想到他原本就是这个意思！

她咬着下唇，狠狠点头，又瞥了一眼莫空，他还在认真翻找，根本顾不上两人。

宫辰随即走到他身边，和他一起找，分散他的注意力。

洛青雪努力回忆，那时候应该是母亲生辰宴之前，也就是夏秋之交，大概八九月份。

她静悄悄地一点一点挪动到八月份的卷册旁，一个一个仔细翻看标签上的文字。

张王赵李，每一个都有，就是没有姓齐的！

心虚使她有些慌乱，为何没有齐云的委托卷册？

她继续翻找，整个八月份的卷册被她翻了好几遍都没有，便又来到九月的卷册堆里寻找。

终于在许多卷册之下，发现了一个“齐”字！是红色标签！

啸云宗的卷册分别用不同大小的卷册记录，再按照委托者地位的高低着色，共分为五个等级，紫色为最高级，白色为最低级，而红色刚好在紫色之下。

也就是说，这个委托者，只比门派的掌门低一级或两级。

她的心突然狂跳，手不由自主地颤抖，齐云不过是小小五方门的一个长老，刺杀他的委托竟然是红色标签？究竟是谁要杀他？

她谨慎地看了一眼莫空，他还在低着头努力翻找卷册，而且一边翻找一边整理，速度很慢。

宫辰正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说着话，询问相关事宜，让他根本没有机会看向她这边。

洛青雪迅速背过身子，将卷册紧握手中，却怎样都打不开。因为这卷册宛如一个红色的烟花筒，除了一个标签，什么也没有，甚至都没有一个盖子能打开。

正在着急，却听莫空惊喜道：“找到了，原来在这里。”

他手中拿着一个蓝色卷册，标签上明晃晃写着“姜怡”二字。

“还是莫长老熟悉这里。”宫辰慢慢接过卷册，又缓缓转头道：“青雪，卷册已找到，我们回去吧。”

一切太突然，慌乱之间，洛青雪将卷册迅速塞入袖袋。

她强装镇定，面色微白，扯起嘴角道：“这么快就找到了。”

莫空眼眸微动：“你紧张什么？”

“谁紧张了？”

“你。”

“你从哪儿看出我紧张了？”洛青雪问。

莫空的眼睛刀光一般盯着她：“这里并不热，但你的额头上却有汗珠。”

洛青雪不屑道：“我的冷热你怎么知道？你觉得冷，我还就觉得热！这里连个窗户都没有，一点都不透气，都要闷死了！”

莫空板着脸道：“无论这个世界哪里闷，这里也不会闷。”

“为何？”

“因为这里记载的全是死去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被暗杀的，所以他们的怨气和恨意比阎王殿里的还要重。在这里除了冰冷和压抑，你绝不会有其他感受。”

没想到洛青雪竟笑了。

“你笑什么？”莫空问。

洛青雪道：“莫空长老，你的双手没有沾过血腥，自然觉得压抑又冰冷。只是，这里一定有很多被我杀死的人。”

“对我来说，他们的怨气再大，也只是我的手下败将，我只有胜者的痛快，哪里来的压抑？我现在倒是有些好奇了，你在这里一直待着，不会感到窒息吗？”

莫空的目光终于离开了她，落到手边的卷册上。

他抚摸着它们，叹气道：“这里其实是透风的，只是你们感受不到罢了。”

宫辰问：“为何我们感受不到？”

莫空道：“因为你们很少过来，如果你们在这里一待就是十年八年，你们也能感受到这里的每一丝风、每一粒尘埃和……每一个卷册。”

最后几个字，他缓了口气才说出来，让洛青雪的心都跟着颤了一下。

好在他没再说别的，但她忽然觉得这个中年男人是那么孤独。

“莫空长老，我们该回去了。”她故意双手抱拳，以示自己什么都没有拿。

莫空只平淡看了看她，没再说话。

站在门外回首望去，她竟有些许感慨。

那些沉重的往事无论曾经是多么的惊天动地、风生水起，现在也只能静静地待在里面，看着他们离开，看着那扇门缓缓关上。

三人顺着原路安静地返回茶室，临走前，洛青雪道：“莫空长老，我还有一个疑问，金玉生到底是怎么请动你的？”

没想到莫空竟然呵呵笑了，但他很快又恢复了严肃，指向两个红蓝守卫所在的大门。

“她和你一样，站在那个门口，拼了命地撒泼喊我出去。那声音大的，差点把周围的石头都震下来。只不过，她不敢把自己夹在门缝里。”

洛青雪也笑了，和宫辰一起拜别莫空，离开了档案库。

一回到玉兰院，宫辰就清走所有随从，让子卿在院门外看守，不许任何人进来。

“拿到了吗？”他迫不及待地问。

“你怎么知道我会偷偷拿出来？”洛青雪将袖袋里的红色卷册拿出来给他，惊讶地望着他。

“因为你打不开，又不能当面问。”宫辰柔声笑道。

“今天太惊险了，你怎么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宫辰道：“因为我也是临时想到的，不过，我猜这样的机会，你一定不会错过。”

洛青雪嘿嘿一笑：“我是不是有点坏？如果莫空知道了，一定气得大叫。”

宫辰勾起唇角：“不怕，到时候我偷偷还回去就好。”

他将卷册托在手心，掌心骤现黑色的魔气，那红色卷册似乎被烧着了一样，在魔气里噼里啪啦不断作响。

待魔气散去，那卷册已从一个烟花筒变成了一卷普通书册。

洛青雪大喜，颤抖地接过那本红色的书，轻飘飘的，似乎没有什么重量。

“这么轻，看来齐云的事情没那么复杂。”她说着，缓缓翻开书页。

第一页只写了几行字：

机密等级：四级。

暗杀目标：五方门，齐云长老。

佣金：黄金两万七千，两清。

杀手：汪红，失败未归。

刘毅，同上。

邓一桂，同上。

吴清，同上。

洛青雪，成功。

雇主：海韵阁，白杉。

白杉？

“怎么会是他？要杀齐云的人，竟然是他？”洛青雪惊讶得不敢相信。

宫辰拿起书册仔细看了看，反复确认，没有错，雇主就是白杉！

“白杉不是白影的哥哥吗？他为何要杀齐云？”洛青雪面无血色，她忽然觉得自己当年，似乎并不只是杀了秋儿父亲这么简单。

可是究竟还有哪些牵扯，她完全不清楚。一切就像藏在云雾里的珍珠，看得见闪烁，却找不到颗粒。

两人相互看着，都没再说话。

良久，宫辰才缓缓开口：“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去问……”

“萧俊。”洛青雪接话道。

宫辰道：“可现在他还在关禁闭，被关在义父的结界里，咱们都进不去。”

洛青雪转了转眼眸，下意识地看了看四周，靠近他的耳边，轻声道：“你忘了化玉簪了？”

宫辰摇头：“这太危险了，问音斋虽说不怎么引人注意，但咱们这两个大活人进去，还是很容易被发现的。”

洛青雪想了想：“那咱们就隐蔽气息，天黑了再去。”

“还是危险。”宫辰道，“万一被义父抓住，不但化玉簪不保，你我也会因为欺瞒义父被罚雷鞭。我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洛青雪道：“咱们有化玉簪，自然神不知鬼不觉，你还担心什么？”

宫辰道：“青雪，那结界是义父亲自布下的，有没有人进去，难道他会不知道？”

“那灵狐田呢？咱们去了这么多回，也没见他说什么啊。”洛青雪不解。

宫辰叹气道：“灵狐田只是为冷眸一个人布的结界，别人是不受限制的。但萧俊这次实在是失败得很彻底，若不是他损失惨重，怕是连性命也难保。”

“所以义父加重了对他的惩罚，问音斋里的所有人都被关在里面不准出来。”

洛青雪道：“之前你被关禁闭，有子卿给你做饭，现在他们要被关三个月，那萧俊岂不是要被饿死了？”

宫辰道：“那倒不会，因为……”

他突然眼睛一亮！

“有了！义父每日都会派人给他送食物，咱们就趁那个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见到他！”

就在两人充满希望之时，根本没有察觉到，玉兰院外，一双细长的凤眼正盯着院内。

没有人知道这双眼睛的主人此刻是个什么心情，因为那凤眸正逐渐泛起泪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