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定格在这一刻。

眼前光芒突然大盛，雪白的光，从一个小小的点，仿佛不过过了一瞬，便成为了满目的强光，混着那滴早已不见踪迹的跌进泥土里的泪，叫她再也不能睁开眼来。

赵贵嫔头一歪，原不住挣扎的手脚在那一瞬也突然停止了挣扎，整个人都失了力气，被昭帝高高地举着，仿如一个提线木偶一般，再没了声息。

昭帝仍将她紧紧地扼着。

细长优美的脖颈，原是二人在最亲密之时他最喜欢的地方，如今被他的大掌握着，手不过轻微用力，便轻易地折断了。

许久，昭帝方才放下手来。

失了支撑的人顿时倒在地上，隔着一道宫门，外头的众人都听得那声沉闷的响声，十分真切。

“贵嫔娘娘不会是与陛下吵起来了罢……怎如此大的响动？”

“那又如何？”有人轻蔑地扫那宫人一眼，“那是陛下和贵嫔娘娘，是如今这整个皇宫里头最尊贵的人，纵是闹出人命来，只怕你我也不过只是陪葬罢了。”

然，她才说完，便急急地闭了口——言多必失。

二人不再多言，只对视一眼，便急急地低下头去。

许久，宸庆殿的门，却始终都未打开，仍严丝合缝地。

昭帝一个人坐在容后床边，静静地看着上头没了声息的人。

“阿容，如今我也算送了一人与你结伴同行，黄泉路上，你可得好生地，慢慢地走，再过些日子，我总要来陪伴你。”

他浑然忘了，自己的这个妻子，实则并不需要他的陪伴——甚至对他的的百般宠爱和疼惜避之不及。

昭帝的手，在再也不会醒来的容后鬓发上轻轻抚过，仍入往日那般爱怜。他低下头来，在已冰冷的面容上印下轻轻一吻。

“你所厌恶的，我自然也十分厌恶。你要为她讨公道，我自也会全力为你促成。你逐出宫去的人，我又怎会召回来？”

床上的人动也不动。

地上的人，双目仍圆睁着，分明是死不瞑目的。

昭帝却不在意，只随意踢了鞋子，在容后身边合衣卧了下来，嘴角微向上翘起，唯独眉峰微皱，像拧了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的死结。

一日便这样轻易地过去了。

天光还未大亮，昭帝却已醒过来，见着身边人，便拉着她冰冷的手按在自己怀里——仿佛这样，便能叫她温暖一些似地。

然她香魂渺渺，再也不会归来。

“想来也只有这样，你才不会疏离我。”

不似往常，她对他的亲近十分抗拒，从眉梢眼角都能轻易地透出来，唯他心中有愧，只将这种疏离当成她的天性使然。

地上的人仍静静地躺着。

昭帝翻身坐起，十分厌恶地扫了地上之人一眼，又自去倒一盏隔夜的冷茶，待得冰冷的茶水入了喉，发红的眼才终于有了几分清醒的模样。

时间不会向后，只会不停追逐裹挟着向前奔流。

满地狼藉，也终有要处理的一日。

他推开宸庆殿的大门，见得外头满地同样双眼发红的宫人们因他的突然出现而圆睁的眼，心中连日来的阴霾终于散去了一些。

“将赵贵嫔请下去吧。”

昭帝淡淡地吩咐，然听着的宫人们却是一愣。

他们还未来得及动一下，却又听昭帝同身边宫人听槐吩咐：“你去，请永安王府四姑娘入宫伴驾。”

永安王府……四姑娘？

那，那岂不是……

众人不由一怔。

唯听槐率先反应过来，身子微微向下躬了些，稳稳应一声“是”，方才领了几个宫人一道出去。

剩下的宫人们不由面面相觑。

昭帝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

“去取些饭食来。”想一想，又抬手道，“先备着，待那丫头入宫来了，你们再呈上来，也省得她吃冷食。”

众人一愣。

陛下这话，竟像是，竟像是……

众人不敢想下去，只齐齐地应了，有人自去准备饭食，有人却钻着边缝，从宸庆殿的角落往里头梭——总要亲眼瞧瞧里头发生了什么才好。

按赵贵嫔的性子，绝不会这样静悄悄地……

然，他们刚一入内，为首的一个宫人却顿时发出一声惨叫，跌在地上。

将已没了声息的赵贵嫔指着：“娘娘，娘娘……”

那处，双目圆睁的赵贵嫔以一种十分扭曲的姿势躺在地上，身子早已冷透了。

有人大步走来。

声音有些冷，带着某种警告：“何事如此喧哗？”见那宫人仍哭个不停，不由觉得十分心烦：“赵贵嫔一向最为敬重皇后，如今皇后去了，赵贵嫔心中不舍，便也追随而去，如此节义，实乃我大赵之荣光！”

他自说自话着，然众人却都觉得这番话如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头顶似地，几要压得他们连气也透不过来。

昭帝坐下来，双目沉沉望向满殿的胆战心惊的人：“赵贵嫔如此大义，乃我大赵之荣，今日，朕特封赵贵嫔为左昭仪，如今昭仪与皇后故去，你等须得好生操持二位娘娘的后事。”

珠帘摇晃着，床上的人睡得安静，地上的人却死不瞑目，尤自不甘地睁着眼。

但好在，她这一生，也算是做到极致了——一介农女出身，能得皇后之下最高的位份，以左昭仪的身份葬入皇陵，这样的荣光，可称得上是一时无两了。

可偏偏这是死后荣光……

有人目光微微闪着，但于昭帝的旨意却并不敢置噱，便只是随着众人一道齐齐地应是。

消息传到永安王府时，永安王妃已送季笙上了入宫的马车。

她仔细嘱咐季笙：“你也别怕，如今陛下谁也不肯见，偏要宣召你，想来于你日后，定是大有裨益的。”

原来柳暗花明，是这个意思。

容后那条路已经随着她的离世而堵死了，永安王妃还未及心灰意冷，却又得知了陛下对季笙青睐有加的消息，实在令她喜出望外。

马车里光线有些暗，但少女面容娟秀，半张脸却透在光下，光与影纠缠着投在她面上，令人无端心动。

希望，她如今这番叮嘱，来得不算太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