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紫芙身着紧身夜行衣，和那道黑影纠缠在一处。

黑影的力量想将她拉向床帏之内，可紫芙却不愿与那道身影靠近，旋身踢腿懈了拉动自己的力道，逼他放手。

在他欲再次袭近之时，十分干脆侧踢在他胸前，以一腿之隔拉开两人的距离。

房里短暂的打斗，突然停止。

黑暗中的两人无声地对峙着，气氛诡异，空气中都夹杂了丝冰冷的气息。

“你果然还藏着我不知道的本事。”

黑色身影开了口，正是林正轩。

“我几斤几两二爷最清楚，我也没期望能永远瞒过你。”

知道再狡辩也无用，紫芙反到平静了下来。

今晚林正轩出现在黑暗之中就已经说明了一切，表明了他对此事的态度，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告诉紫芙停手。

林正轩道：“我以为你不一样，不会被后宅的浊气侵染。”

“和谁不一样？陈氏吗？那我的确和她不同。因为即便我做的再多也比不上她分毫的卑劣。”

“可你身为妾室，却胆敢戕害主母，你便不怕我先收了你。”

林正轩情绪很复杂，虽言语指责紫芙，可心里却为她难过。

“这所谓的妾室也是你逼我当的，若不是为了缘儿，我还不稀罕呢！我本来就不是给人当妾室的材料，二爷真是为难我了。”

紫芙收回伸出的腿，背过身去。

可林正轩却觉得面前的紫芙突然离自己好远，他默默看着那抹纤细的背影，半晌没有开口。

“再说妾室又如何，难道妾室就不是人吗？你扪心自问，难道我是天生卑鄙狠辣之人，可到底是什么将我生生逼成了今天这般？”紫芙讽刺道。

“她再怎么也是当家主母，你对她下手，若事情败露了谁能保得住你。”

林正轩虽怨怼紫芙，可心里更担忧的是太尉府若知晓紫芙的所为，就算说破了天也难以保住她，那么紫芙必死。

而他当然无法眼看着此事发生。

“是啊，在你们这些身份高贵的人眼中，我只是个低贱的侍妾。无论夫人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应该怨愤，更不能仇恨。因为没有资格。”

紫芙语气平静继续道：“夫人可以轻贱我，侮辱我，陷害我，甚至要我的命，而我若敢反抗，倒成了忤逆。问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我也是人，我也会恨，凭什么我天生比别人低贱，凭什么我要允许别人来轻贱我？”

“你们眼中再正常不过的尊卑纲常，教条规矩，可有想过在我眼中就是个屁！我只尊可尊的长辈，也只敬可敬之人。但这里没有陈氏，她不配！”

听着紫芙狂放的语言，林正轩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他从没想过进退有度，颇能隐忍的紫芙心中一直是这样的想法。

从来只知她有傲骨，却不知她心中竟隐藏着如此大逆不道的念头。

“不用那么意外，你难道不知陈氏对我做过多少事。还是你也觉得我就活该被害死。”

林正轩很不喜欢紫芙的口气，劝道：“你别这么极端。”

紫芙闻言轻嗤一声：“这世界果然没有感同身受，若你经历过我所经历的一切，估计就不会用上这样的词汇。你到底是怕无法向太尉府交代呢，还是心疼陈氏，在我这儿表现对陈氏的深情呢？”

“为何你今天所有的话都要夹枪带棒，你知道我更担忧的是你。”

林正轩上前一步抓过紫芙的手腕用力捏着，仿佛想靠疼痛让眼前的人清醒一点。

“你当真以为府中的事我一无所知。我前段时间每晚来陪你，你就看不懂我的心吗？我今晚来此，甚至没有开口质问过你一句，我只是想提醒你收手，不要越陷越深。”

“我不想你手上沾着后宅妇人的血，可你竟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即便真要对付陈氏，对付太尉一家，那也是我该做的事。”

天知道林正轩多怕紫芙一个不小心被太尉府抓到了错处，他们会借无可抗拒的威势手段伤害紫芙。

这么久的相处，他早已慢慢被紫芙改变，一生只想与她一人相守。

可有太多的牵绊和障碍在眼前，他还不能……

为了侯府和二人的将来，他只能徐徐图之。

朝堂上的事紫芙不懂，他也不会让紫芙知晓，抗下陈府的威压，让侯府后宅保持当前的平静已然不易。

因为在林正轩向陈太尉提出和离后，太尉府的眼睛便一直盯着侯府，就想寻个由头将紫芙彻底除去。

而他绝不能给旁人这样的机会。

林正轩甚至已经谋算好，若事情败露，他要如何才能替紫芙承担下所有的罪责。

可当下，他必须先阻止紫芙的行动，否则不论他做出多少努力都未必有用。

明明是担忧紫芙的安危，想要保护她不受太尉府的威胁，可话一出口却变了味道。

“从前是我太过宠你，让你忘乎所以，如此肆意妄为。从今天起，你就待在紫竹轩里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允许不得外出。”林正轩冷下脸说道。

“又是禁足，你还真是缺乏新意。这点你和陈氏倒挺像的，她每次也只会给我扣个不敬主母的罪名。还不如直接来通板子痛快。”

见紫芙还不肯认错，林正轩有些恼火，可还没等他继续发难，紫芙就说道：“既然要禁我的足，那所幸今日就把话说开了，想必以后见二爷一面也不容易了。”

她踱步到床边坐下说道：“你觉得我以下犯上，尊卑不分，是犯了你们眼中的大不敬。我承认，我确实从没真心敬重过什么主母陈氏。因为她没有可敬之处。”

“你觉得我恃宠而骄，肆意妄为，是因为你潜意识里便觉得我是错的。主母惩治侍妾，尊卑有常，很应该啊！我理应接受命运，真心受教，少做无谓的抵抗。”

“可你要知道，若当真如此，我早便不知死了多少次了。还是说那才是你乐意看到的。”

“在玄宁寺后山，我第一次反击，第一次动手结束了他人的生命。我当时的手都在颤抖。是我喜欢如此吗？拜陈氏所赐，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梨木出事那晚，若不是我精明发现其中陷阱，第二日躺在舅老爷臂弯里的人便是我。如果她得逞了，从此侯府就不会再有紫芙这个人，缘儿的生母也将成为永远的秘密。”

“也许你觉得这些还不够，不足以支撑我反击的理由，因为我毕竟还好好站在这里。”

“忽略那些被罚跪，被践踏，被侮辱，甚至被殴打的小事。我可以吞掉这些委屈，从前我亦忍了很多，可她为什么要对缘儿下手？她加诸在我身上的所有我都可以忍，但动缘儿一分都不行。”

提到缘儿，紫芙眼睛里迸射出了愤怒的光芒。

每次想到那个画面，紫芙都抑制不住将手指攥得发白。

“你能想象亲眼看到缘儿被灌药我有多心痛吗？你能想象缘儿被举过头顶要扔入水中的画面吗？我见过，所以即便是身处冰湖中央，我亦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说道这里，紫芙强忍的情绪近乎崩溃，即便她极力隐藏，声音里终还是夹了一丝哽咽。

林正轩不知当初紫芙竟是为救缘儿才自愿跳湖，感到十分心痛，拳头也缓缓握紧。

“你从前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告诉你又怎样，还记得曾经照顾过我的王妈吗？那个仆妇当初替我而死，可二爷即便猜疑陈氏，却什么都做不了。”

因为知道他的无奈，所以紫芙在很多时候都选择沉默，独自扛了下来。

可沉默不代表忘却，她终究还是因为林正轩的为难，不敢奢望他全然站在自己这边。

“你到底还是对我生了怨。我们曾经共过生死，你知道我非你不可，也只钟情你一人。但你却始终没有真正相信过我，不相信我能保护你，难道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

林正轩感到很挫败。

紫芙闻言，很突兀地笑了。她在黑暗中露出一抹凄美的笑容，仿佛暗夜中的幽魂。

“我信任当初与我困在山谷中的林正轩，可我无法信任宣阳侯府中的二爷。”

从紫芙口中飘出的这句话，如一记重锤打在了林正轩的心口。

林正轩听懂了她的意思，顿时沉默了起来。

他也曾努力想要改变后院的格局，和紫芙相守在一处，可这个世界不是光努力就能顺理成章得到想要的。

紫芙见他不语，黯然道：“不能因为我如今强大了一些，你便以为我怎么都不会死。当初生产时，陈氏让稳婆下的黑手便已经让我死过一回。所以即便没有后来的种种，陈氏也终将是我的仇人。”

言及此，紫芙已经阐明了立场。

她不再看向林正轩，只是默默地将紧身夜行衣褪下，不在乎他异样的眼光，穿着林正轩当初见过的清凉亵衣，缓缓放下了帐幔。

微微晃动的帐幔落下，隔绝了屋中的两人。

这一落，不只隔开了彼此的相望，也在彼此心上落下一个难以磨平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