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爆发后的第不知道多少天，沈袅袅找出了一个以前没怎么用过的笔记本，开始在家练字。

她的字一直都像小女孩的字体，羡慕周鸣皋那种潇洒的龙飞凤舞的连笔字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总说没空没有开始练，现在什么都没有，就不缺时间了，于是把练字提上了日程。虽说写来写去她也没觉得自己的字体有什么长进和变化，但是总算是有一个又能静心又能打发时间的事，也算是不错了。

日子就这么一点点过，大家都继续隔离着。一转眼，已经到了原定的A大开学时间。不出意料地，他们接到校方的通知，说是开学日期无限期推迟了。

——无限期推迟，听听，多恐怖。更恐怖的是，这完全是当下的合理举措，并不是校方想存心吓唬谁。

明知道这是不得已的，也是应该的事，可是沈袅袅还是忍不住对着那条通知一阵难过。周鸣皋安慰她说，“我是毕业生，应该就算推迟也会让我们先回去的。”

她回复说，“好，等你回来。”心里却在想——我哪里放心让你冒险回来啊。虽然见不到是很伤心，但当然还是更希望你能平平安安的。

因为封闭在家里，自身发生的好事坏事都会变得很有限。沈袅袅大致总结了一下，最近发生的好事是她得知周鸣皋以很棒的成绩通过了考研初试，以及她的手不那么疼了，偶尔有兴趣下厨做点菜给自己吃。坏事则是疫情还是很严重，她还是时常很郁闷。

如果把目光从自身放到外界，那么每天发生的事就不计其数了。疫情下的人间满目疮痍，顺着手机这扇窗子望过去，再怎么冷漠的人都很难不动容。最近，沈袅袅就因为感到自己太容易因为新闻上的事持续在郁闷的状态中，而减少看新闻的次数了。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这样，比如肖冉冉，她最近已经是近乎强迫性地在刷那些有关于苦难的新闻，然后眼圈红红地哭到凌晨三点。有时候她会情绪崩溃，会在动态中说一些过激的话，这让挺多人都觉得奇怪。沈袅袅当然不会觉得她奇怪，而是找她聊天、耐心地听她说话并且和她一起探讨那些已经发生或是正在发生的事情。陪着她聊完以后，沈袅袅去认真地查了，发现肖冉冉现在应该是处于一种“替代性创伤”的状态里。

最近，很多人都处于这种状态当中。

替代性创伤一词并不难理解，从字面意思来解读，也就是替代别人受伤。一些共情能力很强的人在这次疫情中乖乖呆在家，但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在心理已经无法承受的情况下乖乖不看新闻，导致心理上出现了问题，紧绷的神经随时都有可能被下一条新闻压垮。

已经有博主在为替代性创伤的人群发声并告诉他们适当休息了，但是，不出意料地，评论区又出现了很多不和谐的声音，在杠他们“添乱”、“矫情”。

为什么心理上的疼痛总是被想得那么不堪？这件事，沈袅袅至今都不能理解。她甚至会有点怀疑共情能力强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说是好事，他们的悲伤也并没有给这次的疫情帮上什么忙。

直到练字时她摘抄句子摘抄到那句：“虽然辛苦，我还是会选择那种滚烫的人生。”

她知道这句话的本意和她此时的理解并不相同，但是她忽然也就释然了。比起冰冷麻木，她更想做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笑的人。

确定肖冉冉大概率是出现了替代性创伤的症状以后，沈袅袅联系了崔岩，打电话和他聊了聊这件事。他听起来也状态一般般，一向爱说爱笑的他接电话时嗓子是哑的，听起来很累。

他说，“原来是这样，我昨天晚上还因为觉得她太小题大做，和她吵了一架。”他叹了口气，“也不是说小题大做......其实我看着那些新闻也很难过，但是我就是不想让冉冉因为别人的事太伤心，可是话一说出口，就全是带着火药味的了。”

“咳......其实挺正常的，焦虑中的大家都有这个通病，更别说情侣之间了。”

“那我现在去和冉冉道歉吧？”

“别，我和你说这个可不是为了让你贸贸然地去道歉的，我只是想说，下次她再有强烈的情绪波动，你让着她点。”

“嗯。”虽然看不见崔岩，但是沈袅袅觉得他应该是在那边点了点头。他说，“好，一定。”

崔岩虽然平时有些爱玩有些幼稚，但是他说出这句“一定”，沈袅袅还是很放心的。一个人是不是真的在意另一个人其实局外人一眼就能看出来，崔岩很在意冉冉，这一点，沈袅袅很确定。

“掺和”完了别人的事，沈袅袅又和周鸣皋聊起了天。因为开学延迟的事，他们上一次的聊天结束得不怎么愉快，两个人都是强颜欢笑的。这次聊天的开头，沈袅袅是和周鸣皋说了冉冉的事。说完的一瞬间她就有些后悔——周鸣皋向来是提倡理性大于感性的人，得知冉冉出了这种状况，他该不会有什么批判的态度吧？

如果说周鸣皋和肖冉冉站在对立面的话，沈袅袅一时间真的没想出来自己该帮谁说话。

没想到，周鸣皋并没有说肖冉冉不好，而是说，“那你就多陪陪她。但是我更想和你说的是照顾好自己。你也是敏感的人，最近少看各种新闻吧，我担心你也会有同样的事发生。”

一时间，沈袅袅有点动容，觉得自己刚刚的担忧好像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疫情爆发以来，她和周鸣皋聊天中出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照顾好自己。”不光是他对她说，她也一样对他说。其实这句话很无力，但是真正关心你的人帮不上你的忙时，这也是最真诚的表达了。

她回复周鸣皋说，“我知道啦，你也别光想着照顾家人，也要好好保重自己。”

关上了手机以后，沈袅袅在自己练字的本子上写：

——没有想过有生之年我会经历这样的时期。大的感叹就不写在这里了，因为我小小的本子承担不起太厚重的心意。只写一句关于周某人的感叹：原来当世界千疮百孔，我又见不到你时，我最大的希望只是，你能照顾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