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更沉了。

明州雪大，这才出来一会子，地上的积雪便又深了一分。

天阴沉无比，半点星子也无，只在朦胧的月色之下隐约可见一片无边无际的银白。

寒梅立冬雪，傲然如清骨。

那赵刺史家的府邸庭院前种了一排排的梅花，暗香浮动，月影沉沉。

一进入府邸之后，燕离便着另外的人退下了。

那玉卿好大不快，却不得不忍着，临走还瞪了顾华杉一眼。

燕离的轮椅停在石阶之上，他穿着一件厚厚的大氅，腿上盖着毛毯，手里还握着一个花纹精细的掐丝珐琅暖手炉。

他脖子套着白狐球围脖，饶是眉宇之间还有一丝清冷之气，那白色只衬得他整个人丰神俊朗。

他面前是一片梅林园。

淡淡月色之下，各种颜色，竞相开放在飞雪之中。

燕离转过头来，“待你手中的母虫一动，你便会动身去白莲教。此去不知路途有多遥远，你一人我着实不放心。我让梧心和沐兰跟着你去。”

半晌听得那女子微微一笑，“殿下，我这个人向来独来独往惯了。一个人来来去去的方便，若是遇见了危险，跑得也快。”

燕离一双幽**人的眸子静静的看着她，“白莲教不同于江湖上其他地方，纵使你武功高强，可双拳难敌四手。我只怕…你若有什么意外，我不能及时的出现在你身边。”

顾华杉心头一动，仿佛整个身子都软了一般。

少女眸光清亮，唇边噙着淡笑，“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若老天要来收走我，我就算是喝凉水也能被噎死。”

“胡说！”燕离轻声呵斥了她，虽是呵斥，语气淡淡，“老天若是想要你的命，也要问过了我燕离同不同意。否则谁也别想把你给收走。”

那少女笑啊笑，一身青衫，娇美如兰。眼底璀璨似有繁星。

“原来殿下跟老天的关系这么好，你要不要帮我联系一下老天，让他不要再胡乱重启我的人生，不要再给我一张复活卡或是穿越卡好不好？”

燕离愣住了，“什么是复活卡？”

顾华杉眨巴了眼睛，转移了话题道：“总之我不要梧心和沐兰跟着，危险时候我还得顾他们，不如一个人干脆利落。”

燕离盯着她，空气之中顿了半晌。

冰冷的空气之中传来阵阵梅花幽香，飞雪落在燕离的眉心上，竟带着几分妖娆来。

燕离突然开口道：“不带他们去可以。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顾华杉没有开口，心头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此刻燕离眼底那异样的情愫。

她有些窝囊的不敢做声，却听见燕离声音不疾不徐，似三月春风扑面而来。

“我要你办完事情便回到这里。”

回到我身边来。

顾华杉略有些迟疑，脑子里却已经转过了千遍万遍。

燕离已经说得这般直白，自己再装傻充愣，只怕也瞒不过去了。

她心中百转千回，想到大仇未报，眸光便是一沉，“燕离，我……”

不等她说完，燕离却已经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他咳得满脸通红，几欲背过气去，顾华杉急忙要去帮他顺气，刚要触碰到那人的后背，手却被人狠狠擒住。

燕离手上用力，顾华杉只觉身子失去平衡，随后稳稳落在了那人怀里。

燕离的衣衫都是冰凉的，然而那人眼底却是一团炽烈。

“阿华，你这般聪明，我的话既然已经挑明，你还准备躲我到何时？”

顾华杉整个身子扑在他身上，腰上一重，燕离却已经搂住了她的后腰，不让她动弹半分。

顾华杉只能极力避免他的膝盖地方，不得已双手勾在他脖子上。这样一看，两人身子几乎贴在一起。

那少女脸上无半点羞赧，反而笑嘻嘻道：“我躲你了吗？这么明显啊？”

燕离眼底有柔和的笑意，手上却不松半分，“很明显。写在你脸上了。”

“我以为我伪装得很好呢。”

“阿华，没遇见你之前，我介意你的名字和身世，只认为那是燕丘为了羞辱我这个阶下囚，故意将你指给我做侧妃。但见了你，知道你是怎样的一个人，我只感谢燕丘。命运兜兜转转，却在无意之中把最好的你给了我。阿华，你尽管躲到天涯海角去，我也会找到你。”

顾华杉心头猛跳，那人近在眼前的呼吸之中带着梅花的清冽香气，以及淡淡的川贝香气，一缕一缕，竟分不清是真是假。

他的眼睛像是一团幽黑的漩涡，转瞬便将她整个人卷了进来。

她身上软绵绵的，好似力气被人抽走了一般，只能依附着他。

仿佛那瞬间，这世间所有的声音都神奇般的消失了，只留下他均匀的呼吸声。

燕离伸手拨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语气温柔如水，带着令人沉迷的蛊惑，深深浅浅，“阿华，办完事情尽快回来。我在明州等你。”

顾华杉嘿嘿一笑，仍旧是那吊儿郎当的笑，“我尽量。”

“不是尽量。”燕离一寸一寸的抚过她的眼角眉梢，他的手指略有些粗糙，那是早些年练武留下的茧。

像是沙子一般，摩挲粗糙的手感，只让人迷了心跳，丢了魂魄。“是必须。”

“行吧，那我必须尽量回来。”

听着这似是而非的答案，燕离却笑了。

而不远处的窗牖之外，立着一道瘦弱的身影。

一双眼睛，透过那缝隙落在梅林之后的燕离和华杉二人身上。

顾华杉回到了自己房间，刚推开门，正掏出火折子点灯的时候。便听见“吱呀”一声，冷风灌了进来，吹得她的头发扬了起来。

只看见窗外黑影一闪，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从窗户窜了进来。

黑暗之中，隐有月光，两个人刚好面对面。

来人脸上浮起一丝尴尬的笑意，“那啥，我睡不着，出来溜溜。”

“赵高阳，你当我房间是你家后花园？”

赵高阳摸了摸脑袋，四下一扫，“我家哪里有这么残破的后花园？”

顾华杉点了烛台，屋子里亮了起来。

赵高阳似乎这才反应过来，抱着胸质问道：“顾华杉，你现在才回房？深更半夜，你去哪里了？”